看到张爷爷在我坟前清理杂草,她踢翻了祭品。
桑年,你不是自诩清高吗?怎么也学会玩心机了?
棺木被打开,没有看到我的尸体。
她把七岁的囡囡摁在棺木上。
你还要装死是吗?那我就送你女儿下去和你团聚
囡囡呆滞的双眼忽然有了光,推开她的手,自觉地躺进棺木。
囡囡会乖乖躺好,囡囡想见爸爸……
妻子气急败坏,钉上棺木,只为逼我出现。
囡囡不哭不闹,安静地睡着了。
后来,妻子求大师通灵,追到地下忏悔。
囡囡疑惑地问我: 爸爸,这个阿姨是谁呀?
我也有些迷茫: 认错人了吧。
1
四月四日,林娇娇赶来荒岛。
眼前的情景和梦中重叠。
小小的坟。
青石墓碑上刻着我的名字。
头发花白的老头蹲在坟前,摆放祭品。
火光里,传来纸钱的油墨味。
林娇娇思绪回笼,踹翻了祭品。
青团撒了一地。
桑年在哪里?让他出来见我
他怎么可能会死?
梦境和现实都是反着来的。
张爷爷转身,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她。
小年等了你整整一年呀,你居然五年后才来看他,你真的是他的妻子吗?
林娇娇抿唇,声音哑然。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明明答应一年之后就带他离开,为什么失约?
张爷爷浑浊的眼珠子直直望进她双眼里。
我飘在他们身旁,有些疑惑。
死去几年,记忆模糊得像团雾气。
隐约记得五年前,林娇娇为惩罚我,把我送到千里之外的荒岛。
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又是怎么死的?
这些,我好像都忘记了。
死后,我一直徘徊在荒岛,魂魄无法散去,就像有执念未了。
看见林娇娇时,麻木的心猛然抽痛。
我也不自觉问出那句话。
林娇娇,你为什么五年后才来找我?
她听不见。
面对张爷爷的质问,她皱眉,板着一张脸。
她堂堂京圈大小姐,不说父母在世时把她捧在掌心,爷爷更是把她宠上天。
从小到大,还没人敢这么跟她说话
那是我和桑年之间的事,你个外人没资格过问
保镖一巴掌扇过去。
张爷爷踉跄着跌倒。
额头磕在墓碑上。
渗出血。
浸透了上面的字。
桑年二字显得刺眼。
林娇娇拿起地上的锄头,疯了般劈到墓碑上。
墓碑断裂。
桑年,制造一个假坟来骗我很好玩是吗?你给我出来
这时,搜寻一圈的保镖跑了过来。
大小姐,我们把整个岛都找过了,没有发现桑先生的踪影,他该不会是逃走了吧?
听到我要逃走,林娇娇扔下锄头,脚踩在断裂的墓碑上。
上面: 桑年一分为二。
他有什么资格逃走?他可是自愿来这里赎罪的
这时,另一个保镖屁颠颠跑过来。
大小姐,我们的人在后山发现很多茭白,桑先生肯定藏在附近
张爷爷眼中闪过慌乱。
那里去不得,你们别乱来
2
林娇娇赶过去时,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
一片绿油油的茭白,蔓延过整个田地。
林娇娇紧绷的心弦松懈了些许。
她想起我在北大荒农场实习时,农民们看我们细皮嫩肉,并不指望我们能下田干活。
我不仅入乡随俗,还改良了土壤,种植出特殊的农作物。
实习最后一天,林爷爷让她接我回林家。
我穿着雨衣,在田里埋头钻研。
她觉得我像石缝里的草,到哪里都能活,才狠下心把我扔在荒岛。
我确实没有让她失望,在荒地里种出了茭白。
这样具有顽强生命力的我,她当然不相信我会轻易死去。
这些都是他的研究成果,通通给我毁掉,我就不信他不出来
锄头、铁铲噼里啪啦地落下。
硕大的茭白被连根拔起,碾碎,流出了汁。
林娇娇唇角勾起戏谑。
老头,只要你把桑年交出来,我现在就让我的人停手。
张爷爷愣了片刻,苍老的面孔染上愠怒。
小年早就离开这里了,你再也别想找到他
我有些不解。
张爷爷,你为什么要骗她呢?
林娇娇心里的弦又绷紧了。
她每隔几个月都让看守的保镖汇报我在荒岛的境况。
我和张爷爷的关系,她心知肚明。
林娇娇凌厉的目光扫过去,保镖们才战战兢兢地回答。
大小姐,那死老头在说谎昨天我们还看到桑先生,荒岛这么大,桑先生对这里的地形又熟悉,指不定是藏到我们找不到的地方了。
林娇娇目光转向张爷爷,森寒至极。
好啊,死老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把桑年藏起来,想趁我不注意偷偷把他送走,对吗?
张爷爷没有反驳。
她的猜测也不全错。
之前张爷爷想过把我送走,可我不愿离开。
来人,给我戳瞎他的眼睛,看他还敢不敢睁眼说瞎话
两个保镖架住张爷爷的胳膊,把他的头摁在泥里。
我去推保镖。
从他们的身体里穿过去。
林娇娇,你到底想做什么?
生前你把我囚禁在这里,死后又来折腾我身边的人?
林娇娇听不到我的悲愤,径直穿过我的灵魂。
保镖匕首干脆利落,对着张爷爷的眼皮划了下去。
血流过沟壑的脸。
张爷爷捂住左眼。
疼得闷哼。
我攥紧拳头。
看着林娇娇,有些不可置信。
林娇娇怎么变成这样?
老头,看在桑年的面子上,我给你一次机会,三天后,我要是还见不到桑年,就戳瞎你另一只眼睛,还有,你给我把坟墓铲平,桑年就算是死,也轮不到你给他下葬
林娇娇轻飘飘说出这句话,就像在问候长辈。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
对上我的视线。
桑年,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我不信你能永远躲着我
她走后,我飘到张爷爷面前。
张爷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我想擦去他脸上的血,却触摸不到他的脸。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我已经死了?这样她就不会折磨你了?
3
张爷爷佝偻着腰,也不去处理伤口。
怔怔地望着那片茭白田出神。
青白色的茭白横七竖地躺在地上,像碾碎的花瓣,失去了生机。
岛民们在地里痛哭。
他们早起晚归地料理着这片茭白。
看着它们一日比一日壮硕。
眼见五六月就能采收。
可一年的粮食,顷刻间毁于一旦。
望着望着,张爷爷双眸湿润。
小年,这可是你留给张爷爷唯一的东西呀,我真是替你感到不公,她害你死得凄惨不说,还把你的研究成果都毁了,她真是太狠毒了……
张爷爷今年九十高龄。
他是鳏夫,性格执拗又孤僻。
不怎么和岛上的人交流。
只有我符合他的脾性。
我们相处一年,就处成了爷孙俩。
荒岛上的地种不出植物,我改进了土壤,才让岛民们种出茭白。
准备把研究成果公布于世时,我却死了。
我突然明白张爷爷为什么不肯告诉林娇娇真相了。
他在替我报复她。
三天后,林娇娇把她现在的丈夫陆宴辰也带了过来。
保镖身后,拖着一个小女孩。
看清她的脸时,只觉灵魂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攥住,有些窒息。
那是我七岁的女儿囡囡。
还是那张婴儿肥小脸,蜡黄蜡黄,头发却被剪得短短的,刘海像被狗啃过一样。
我不在的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囡囡……
我飘过去。
她呆呆站在那,眼里那股机灵劲不见了。
陆宴辰左右打量,目光落在坟上断裂的墓碑上。
他敛去眼中的恶意,带着几分惊恐。
娇娇,那是桑大哥的坟墓吗?他……他……
林娇娇掀了掀眼皮,有些不耐烦。
装死而已。
桑年,你还是不肯出来吗?我承认,把你关在这里是我不对,现在宴辰都放下手头工作亲自来接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回应她的,只有岛上的回音。
她失去最后一丝耐心,让人抓来张爷爷。
林娇娇嘴角却染上戏谑的笑意。
老头,听说你和桑年关系最好,要是我把你另外一只眼睛也戳瞎,你说他会不会出来?
她扭曲的脸,像地狱里的恶魔。
张爷爷望着她,亲自揭开左眼上的绷带,伤口有些狰狞。
我老头子也活了一把年纪,这双眼睛看不看这个世界也没什么意义。你若想拿去便拿去,但你休想让我交出小年
林娇娇愣住,她看到了张爷爷眼中的视死如归。
保镖正要动手,一条大黄狗冲了出来,对着林娇娇嗷嗷叫。
好长时间不见大黄了。
它背上像被撕咬过,少了块毛,光秃秃的有些难看。
印象里,它应该是条大肥狗。
现在又瘦又柴,没什么精气神。
大黄脖子上挂着一条锁盒项链。
林娇娇一把拽下。
盒子打开,是她的照片。
那是她在陆宴辰出国时心灰意冷下,才转送给我的礼物。
我都知道,还是小心翼翼地珍藏着。
我曾告诉林娇娇。
除非我死,否则我永远都不会摘下这条项链。
她把我送去荒岛那天,我把所有东西都一一归还给他,唯独带走这条锁盒项链。
她知道我爱她,所以有恃无恐。
五年以来,没有一次来荒岛看过我。
看到项链瞬间,林娇娇脸色煞白,她哀求地问张爷爷。
你告诉我,桑年是不是出事了?只要你告诉我他的下落,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张爷爷冷着面孔。
好,我告诉你。
他指向我的坟墓。
小年就躺在里面,你要去陪他吗?
4
林娇娇看着拼凑好的墓碑,眼神如冰。
死老头,我是不是告诉你,三天之内把坟墓铲平
张爷爷看着她逼近,有意挡在大黄面前。
他原想报复林娇娇,让她找不到我而痛苦,但怕她伤害岛民,还是妥协了。
小年他……五年前就去世了……
说起我的死讯,还是让这个老人落泪了。
张爷爷的神情不像在说假话。
林娇娇咬紧嘴唇,有瞬间的晕眩。
冷静后,她喊来保镖。
给我开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张爷爷有些不可置信,挡在坟前。
你这个女人心肠是不是太歹毒了点?小年已经死了,你这样做会惊扰他的魂魄,让他死后都不得安宁
看到张爷爷的反应,林娇娇唇角勾起讥讽。
假的,都是假的,桑年根本就没死。
她会拆穿他们的谎言
开棺我倒要看看他是真死还是假死?
林娇娇的声音又拔高了些。
旁边的囡囡眼神亮了亮。
她去拽林娇娇的手,嘴唇嚅动。
妈妈,爸爸……
林娇娇有些震惊。
自从五年前把我送走后,囡囡就很少开口说话。
现在开口还是因为我。
她抽开手,眼中有厌恶。
我说过的,不准叫我妈妈
每次囡囡喊她妈妈,都会让她想起肚子上的妊娠纹。
产后,她想尽办法也只能把那些伤痕淡化。
出去玩时,朋友们看到她裸露的肚脐,眼神都带着玩味。
囡囡没站稳,摔在地上。
张爷爷心疼地扶起她。
这时,棺木缓缓打开。
林娇娇冲过去。
呼吸有些凝滞。
还好,空无一物。
似想到什么,她转身看向张爷爷,眉头拧得很紧。
死老头,你果然在和桑年联手骗我,以为制造一个假坟就能金蝉脱壳了吗?
囡囡没有在棺木里看到我的身影,号啕大哭。
爸爸……爸爸去哪了……囡囡要见爸爸……
从她学会说话时,就只能喊爸爸,不能喊妈妈。
在外人面前,她要喊林娇娇阿姨。
只有爸爸是对她不同的。
她被幼儿园小朋友孤立,他们嘲笑她没有妈妈。
是爸爸推开人群告诉她。
囡囡,你有爸爸就够了,爸爸会比妈妈更爱你。
后来妈妈把爸爸送走了。
她更加听妈妈的话,生怕惹恼她。
她以为乖乖听话就能见到爸爸。
妈妈今天带她来见爸爸,她好高兴。
穿了爸爸临走前买给她的粉裙子,想让他夸夸自己。
可是,爸爸不见了。
她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爸爸了?
哭声吵得林娇娇烦躁。
她一把拽过囡囡,把她的头摁在棺木上。
桑年,你还要装死是吗?那我就送你女儿下去和你团聚
我扑过去,想推开林娇娇。
一次又一次从她的身体里穿过去。
我又去拉囡囡的手,再次从她身体里穿过去。
那一刻,我才悲哀地接受自己是一抹残魂的事实。
囡囡呆滞的双眼忽然有了光,推开她的手,自觉地躺进棺木。
我有些震惊,不知囡囡想做什么。
然后听到她软糯的声音: 囡囡会乖乖躺好,囡囡想见到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