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姑娘说: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我听不懂。
阿爷说: 你爹是货郎，她爹是尚书，现在确实听不懂，但十年后要能懂。
十年?我腿抖。
与爹恩爱的我娘，不想我高娶，她把侄女巧儿领到我面前。
我爹急了，一把扯过我: 别听你娘的，已然误了我，再不能误了你。
1
岁时，阿爷找来了。
彼时，二哥刚成亲，为了给他凑彩礼，爹娘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物件，穷得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了。
阿爷问我: 三儿，愿意跟着阿爷走吗?阿爷能让你穿暖吃饱。
我一听，高兴得发蒙，狠劲点头。
我爹却急忙阻拦: 爹，三儿是我儿子，我不答应。
我不明白爹为何阻拦?
阿爷在央城里有大宅子，有很多铺子，有钱。
我去了能吃饱饭。
我娘抹着眼泪说: 三儿，你阿爷不会让你好过的，不要去。
我捂着肚子看向爹。
我已经好多天没吃饱饭了。
爹把头转走，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娘说的对，你阿爷他，不会让你好过的。
我不甘心，颤着声问爹。
是不给吃饱吗?
爹摇头。
不给衣服穿吗?
爹摇头。
我疑惑: 那，怎么叫不好过?
对我来说，没有比挨饿受冻更难挨的日子了。
爹抚了下脸上的褶说: 三儿，你不懂。有些苦比饿肚子还难受。
我好奇: 那是啥?
爹不说话了，只流泪。
娘走到爹跟前，给他擦拭眼角: 大郎，三儿还小，他不懂。
可我不想懂，我想跟着阿爷走。
因为给大哥、二哥娶媳妇，家徒四壁。
我劝他们: 爹，娘，我想和阿爷走
和阿爷走，我能吃饱。
我走了，你们也不用受累，想着怎么给我娶媳妇了。
我看着光秃秃的家，再没什么可变卖的。
他们满脸不情愿。
我就又说了一遍: 爹，娘，我想和阿爷走，我想吃饱。
什么苦，我都不怕。
说完，我对着他们磕头: 爹，娘，让我跟着阿爷走吧。
我娘擦眼泪，我爹满眼愧疚。
好半天，我爹看了我娘一眼，说: 去吧，三儿。
娘转了身子。
不同意。
2
第二天，我娘也同意了。
阿爷牵着我的手出了门。
我爹把我抱起来，放到马车上。
我娘站在门口，以衣袖掩面，不敢看我们。
我不知道我娘为什么怕阿爷带走我。
阿爷的手明明那么厚实，温暖。
阿爷的马车又干净又敞亮。
我挨着他坐，我虽已岁，但又瘦又小，马车一颠，屁股疼，阿爷比较胖，我就靠向他。
他轻抚我的头，慈爱地叫: 三儿。
阿爷找人给你算了，以后你小名还叫三儿，大名叫石飞鸿。
我点了点头，叫啥都行。
我攥着热腾腾香喷喷的包子，靠在他怀里，心满意足。
我爹娘说阿爷不会让我好过。
给热包子叫不好过?
若是这样。
一辈子都不好过，都行。
一路上，阿爷顿顿都让我吃饱。
还给我买了很多新衣服，又舒服又暖和。
又给我备了很多零嘴。
坐累了，就吃点。
我的嘴巴根本就停不下来。
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满足得很。
这日子，分明好过的不得了。
3
到了央城。
阿爷没有带我回府。
先带我去隔壁拜见。
隔壁住着刑部尚书。
阿爷把我推到霍尚书面前: 霍大人，这是我孙子，叫石飞鸿，您给看一眼。
霍大人一听，马上看我。
他眼神犀利，把我从头扫到脚。
我紧张不已。
他面露喜色: 老石，此子乃将王之相。
阿爷胡子翘了起来: 霍大人，当真?
霍大人颔首。
阿爷立刻说: 那您看，能让飞鸿来您府上读书吗?
霍大人怔了一下，随即说: 好，就随我那几个孩子一起吧。
阿爷赶紧叫我跪下谢恩。
我听命跪下: 谢霍大人。
霍大人把我扶起来，摸着我的头说: 不错，憨厚。
来央城第一天，我就成了霍府学堂的弟子。
霍大人带我去见了几个同学。
他的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还有几个同僚的孩子。
他们都对我笑。
我没敢细看。
只小声打了招呼，就攥住阿爷的手。
阿爷见我紧张，便带我告辞，说回府准备准备。
阿爷牵着我在他的府里转。
他的府邸很大，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宅子。
飞鸿，这是荷花池，好看吧?
嗯。
这是假山，高不?
我跟在他身后，爬得气喘。
他带着我远眺: 站在这里可以看半个央城。
我擦汗。
阿爷问我: 三儿，想娶媳妇吗?
娶媳妇?
哪个小子不想?
可我不敢想，没钱娶。
我摇摇头: 不想。
阿爷一愣。
为何?哪有小子不想娶媳妇的?
没钱。
阿爷哈哈大笑。
指着大院子，诱惑我: 三儿，阿爷的钱，阿爷的大院子，都给你，你要不要?
我指了指自己: 给我?
阿爷点头。
真给我吗?
这可是阿爷阿奶一辈子的心血。
他说: 给你。
要。
阿爷有个条件。
条件?
嗯。
什么?
阿爷把目光投向隔壁: 你得娶隔壁姑娘为妻。
隔壁?那不是霍大人的府邸吗?
我的脸白了。
4
大哥，二哥娶的都是村里的姑娘。
爹说这叫门当户对。
阿爷让我娶刑部尚书的女儿?
我心陡凉。
这么好的大宅子与我无缘。
我叹了口气。
阿爷看到我的窘样，轻笑: 你叹什么气?
又不是叫你现在娶。
现在你娶不到，十年后，你要能娶到。
十年后?
对。
阿爷摸胡子: 十年后你会完全换个样子。
换个样子?
阿爷摸了摸我的头: 十年后，这里要装满了才华。
他说: 三儿，阿爷已帮你走了两步。
以后的路，靠你自己走。
两步?
把你从你爹娘身边捞出来，是第一步，把你送入霍府学堂，是第二步。
第二步我理解，但离开爹娘算第一步?
他不理会我的惊诧。
牵着我的手向大宅子一角走去。
那里有一处佛堂。
他敲了敲门，一位穿着素雅的女子来开门。
阿爷说: 老二家的，这是老大家的三儿，叫石飞鸿，以后就在咱府里了，你多照应。
二婶扬眉。
我的到来，令她很意外。
阿爷对我说: 这是你二婶。
二婶一身素服，面如观音。
我从未见过这样端正的人。
我老老实实地对二婶行礼: 二婶。
阿爷说: 以后，有事就找你二婶。
阿爷嘱咐我: 在学堂，听师傅的。
在家里，听你二婶的。
我憨憨地说: 好。
二婶笑了，她说: 这孩子憨厚。
5
我在府里住了下来。
高兴时，阿爷喝酒时就会给我讲故事。
他说: 三儿啊，你知道为啥，你爹、你二叔都不住在这府里吗?
偌大个府里，除了小厮丫鬟，只有三个主子。
阿爷，二婶，以及我。
阿爷给我讲了他自己。
他本是一个走街串巷的小商贩。
在战乱时，救了一个贵人，当年驻守在西北的西北军将军夫人。
夫人感恩阿爷，给了阿爷一大笔银钱，又把她信任的一个侍女许给阿爷。
这个侍女是商户出身。
成了我阿奶后，领着阿爷做生意。
用了十几年时间，把铺子开遍央城。
成了央城前十的富户。
你阿奶要强，她一边忙着做生意，一边生了两儿子，就是你爹和你二叔。
本来是养在身边的。
你太奶天天来信，说她给带。
我和你阿奶合计，确实顾不上来，加上局势不稳。
一狠心，就把你爹和你二叔送到了你太奶那。
阿爷灌了一大口酒: 这是我和你阿奶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了。
为啥?我太奶不给饭吃?
阿爷摇头: 饿点怕啥，怕的是……
他没有往下说。
我好奇。
他叹了口气: 等时局稳当，生意也稳妥了，我们去乡下接你爹和你二叔。
结果一看，傻了。
阿爷流着老泪: 两个儿子都被养残了。
你爹不识字，你二叔也不识字。
你爹只想和奶娘的女儿成亲，你二叔满脑子都是村里的虎丫。
你阿奶拿起鞭子抽打你爹、你二叔，要他们读书。
他们宁可当货郎，当农夫，也不受读书的罪，绝不变成酸不拉几的文人。
你阿奶不死心，教他们做生意，他们也不愿意，说不做商户，让人看不起。
你阿奶蒙了，两个儿子这脑子里装的都是啥呀。
我知道这是你太奶教的，但我没法说啊。
我和你阿奶商量，带你爹和你二叔走出去看看，见了世面，就知道要上进了。
结果，你爹和你二叔，说外面的人坏，瞧不起人，还是乡下好。
他们拉着你太奶，骂我和你阿奶不安好心，要他们祖孙分离，要棒打鸳鸯，将他们与心上人拆散。
哎。
阿爷灌酒，老泪纵横: 把你阿奶气的呀，哭啊。
她富人家出身，又服侍在将军府，见多识广，她知道若把家业交给你爹和你二叔，不用两年就会败完。
她想了个法子，琢磨给你爹和二叔，娶个贵女，由贵女掌家，这家就能传下去。
恰逢西北将军遭人陷害，被判流放，将未上族谱的小女儿托付给你阿奶。
把你阿奶乐的呀，有意让你爹娶，还未开口，你爹当晚带着你娘跑了，走时留下一封信，誓要与我们断绝关系。
你阿奶当场宣布，你爹别想再用府里一文钱。
你二叔比你爹多点心眼，他主动求娶，婚后却偷偷把虎丫养在外头。
你二婶得知后，去找你二叔质问，你二叔推了你二婶，把你二婶推倒，撞到石头上，当场小产。
这次你阿奶气的更凶，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命人把你二叔赶了出去，此生不许再入府里一步。
阿爷感叹: 你阿奶性子烈，说到做到，这辈子没让你爹和你二叔回来。
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阿爷阿奶不想我爹娶我娘吗?
阿爷没回答我，他醉倒了。
醉梦里还在喊着: 毁了我两个儿子啊，两个啊。
可不能再把三儿毁了。
毁?
6
阿爷酒醒后，看了我老半天。
见我没有什么异样，才说: 三儿，我既然把你带出来了，有些事就不能瞒着你。
你爹偷偷回来找过你阿奶，求你阿奶原谅。
你阿奶把他赶出去了。
你爹又找了我，说他想认祖归宗，哪怕让他一个儿子认回来也行。
你阿奶其实想你爹，也想你二叔，但她清楚，不能让他们回来，回来这个家业就毁了。
我劝你阿奶，也许你爹和你二叔想上进了呢?
你阿奶说，人都定型了，变不了。
如果实在想送回来一个，就送一个没被染污的孩子回来。
你大哥二哥在你娘的教诲下长大，听你娘的，你阿奶明确不要了。
你爹回去就生了你。
我是这么来的?
你一生下来，你爹就想把你送来，你娘不同意，说什么也要养在身边几年。
去年，你阿奶病重，走之前叮嘱我，要我去看看你，若你尚未教化，可接来养。长大后若能娶到霍尚书的姑娘，可把家业传给他，若不能，百年后家业全部变卖，捐给西北军。
我听傻了。
7
阿奶不接受我娘教过的孩子。
她生的可以要，教过的不要。
阿奶死了，阿爷还是按照阿奶的意思办。
我懂了，为何阿爷去接我，我爹拦着，我娘也不同意。
跟着阿爷走，势必要与他们离心。
碗里的米饭不香了。
盘子里的肉不香了。
嘴苦，心也苦。
我明白爹说的比饿肚子还苦的苦是什么了。
阿爷阿奶都看不上我娘。
可我是我娘的孩子。
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阿爷看了，放下筷子: 三儿，你不用哭。
若是不愿意，阿爷派人送你回去。
你阿奶没勉强过你爹，我也不会强迫你。
我愣住。
阿奶看不上我娘。
可她从未强迫过我爹。
是我爹自己做的选择，生了我，只允我娘养，不许我娘教。
阿爷看不上我娘。
可他也没强迫我娘。
他想带我走，我娘不愿意，他也不会强行带我走。
我知道那天我娘同意阿爷带走我。
是因为她和阿爷要一千两银子。
阿爷给了
我的小舅舅要读书，我的二舅舅要娶亲盖房子，我的大舅舅生了五个孩子，天天找我娘诉苦没钱。
我大哥二哥也成天和我娘要钱。
我娘上哪儿弄钱?
她舍了我。
可我知道，她是不得已。
那么一大家子要过日子。
都找她，她能怎么办?
8
阿爷冷眼看着我。
只要我说一句不愿意。
他立马就会叫人送我走。
我端起碗，憋住泪。
爹挑担子走街串巷，挣几个钱。
娘给人缝补、洗衣，挣一点钱。
我回去，就是负担。
而且我没出息，我不想再饿肚子了。
我怕阿爷瞧不起我娘。
但我更怕阿爷说出撵我走的话。
我硬生生转了话题，去问阿爷关心的事: 阿爷，为啥一定要娶霍尚书的姑娘?
是因为她是贵女吗?
贵女有很多，为何非得老霍家的?
阿爷拿起筷子夹菜。
他等着撵我走，我却换了话。
吃了好几口，才道: 霍大人于你阿奶有恩。
三儿，你阿奶向来知恩图报。
西北将军夫人救过你阿奶，你阿奶记了一辈子。
她努力开铺子赚钱，不仅仅是为了过上好日子。
她要挣钱用来打点，帮西北将军洗刷冤屈。
这么多年一直无果，直到霍大人上任刑部尚书，终于把西北将军的冤案平反了。
霍大人没要你阿奶一分钱，他说能为西北将军平冤，是他必须做的，西北将军是江山社稷安稳的柱石。
你阿奶说，霍大人是罕有的好人，他养出的女儿，一定是好的。
若能娶到这样好人家的姑娘，定能给咱们老石家留下好的子孙。
我变成好的子孙不就行了吗?
为啥一定要娶个好姑娘?
阿爷说: 三儿，这不一样。
爹好，儿不一定好，娘好，儿一定好。
绕了一圈，阿爷还是坚定地看不起我娘。
我攥紧了手心。
霍家的姑娘?
心里有了抵触。
阿爷看不起我娘，我就看不起霍家的姑娘
9
被打脸。
霍家学堂，除了霍家子女，还有我，以及几个其他官员家的孩子。
霍尚书把隐居的章老先生请到府上，给我们上课。
章老先生具足智慧，为人却不迂腐。
深受大家敬重。
我不识字，也不会写。
怕先生不满，我都坐在后面。
先生讲的东西，也听不太懂。
先生提问，我便低头。
他们都答得好，我很羡慕。
我理解了我爹为什么不想读书。
我也理解了阿爷阿奶的愤怒，因为我也希望我的孩子能像他们那样。
而不是像我爹那样，我这样。
答不上来。
先生问: 为什么而读书?
先生点了霍希和霍望。
霍希答为明理，霍望答为开智。
霍希是姐姐，霍望是妹妹。
先生点头。
他说: 其他人的答案呢?
没人吭声。
我默念: 千万别问我。
石飞鸿，你说说?
怕啥来啥，先生点了我。
我站了起来，不吭声。
说啊，先生问你呢?霍光提醒我，他是霍大人的长子。
别让先生等。霍亮催我，他是霍大人的次子。
两人都催，我慌了。
脑子一抽，脱口而出: 为了能娶到好人家的姑娘
先生一愣。
所有人也都愣住。
随后，一阵哄笑。
我恨不得钻进地洞。
章先生却说: 好，好志向。
一个长相贵气的男生不同意，他问道: 先生，这怎么能算作好志向?男儿的好志向不该是为圣贤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章先生耐心解释: 无论是为国，还是为家都是好志向。作为一个男子，若能选好妻子，使家宅安定，就是好志向，齐好家，才能谈治好国。若家家能安，国自然太平。
飞鸿的志向虽小，却是治国之根。
大家懂了。
先生说: 飞鸿，把你的志向就今天讨论的，写篇文章，明日交我。
我不应。
先生挑眉?
不服从?
所有学生都看向我。
先生单独地提点，是对我的认可。
我憋红了脸，吭哧着说: 先生，我不会写字，我也不认识字。
又一阵哄笑。
你不会?章先生没笑，他十分意外。
不认字不识字，怎敢在霍家学堂?
我垂下头想死。
我是走后门进来的。
霍希站了起来，走到先生那耳语。
先生领悟。
他冷冷地看着我说: 鉴于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暂时不会给你布置作业，但你若想留在霍家学堂，得尽快自行赶上。
赶上?
尽快赶上?
我脑子嗡嗡地响。
我决定下课就回去找阿爷，我要回村。
谁知，下课后，霍希就搬到了我旁边。
她说: 以后，我教你识字，写字。
你教我?为什么?
我要哭了。
霍希说: 爹说你长大了会有出息，我相信你。
可我一个字都不认识。
霍希说: 没事，大家都是从一个字都不认识开始的。
她眼里都是鼓励。
我不由自主地点头: 谢谢。
在那之后，每天放学后，霍希就会教我识字、写字。
她性子十分柔和，待我十分耐心。
拿笔，握笔，落笔……一点点地教给我。
霍望个性活泼俏皮，总是在一边看着我们。
她打趣: 姐姐是女先生啦，原来姐姐喜欢做人先生哦。
霍希板下脸: 你要不要也来试试当先生?
霍望连连摇头: 算了，石飞鸿这么笨，我可没那个耐心。
说完，她就跑开，不忘打趣: 石飞鸿太笨，也就阿姐能教下去。
我满面羞愧。
我确实太笨了。
霍希却说: 你不是笨，你就是没学过，熟练之后，自然与我们无二。
我的眼角湿了。
霍希真的是个好先生。
我不能辜负了霍希。
我学得很刻苦。
走路、吃饭都在记字，睡前用手在袍子上划拉。
10
三个月后，我能读简单的读本，能写一百余字。
霍希夸我厉害。
她需要一年才能完成的，我三个月就做到了。
我特别高兴。
回家后给阿爷看。
阿爷满眼是笑: 霍府的姑娘好吧?
我才愕然想起。
我不是下了决心瞧不起霍府的姑娘吗?
现在呢?
我满心都是对霍希的崇拜。
我觉得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阿爷的眼里都是笑，看得我很不好意思，但我如实回答: 霍希很好。
阿爷说: 霍希?她比你大，我以为你会喜欢霍望。
霍望与我同年，阿爷说她也是个好姑娘。
我不认同，因为她笑我笨。
阿爷听了，哈哈大笑: 行，霍希也行。
只要是霍府的姑娘就行。
我趁机说道: 阿爷，阿奶喜欢的是好人家的姑娘。
其实不仅霍府是好人家，在我们乡下，也有很多好人家。
我不是想换人，我只是想替我娘辩解几句。
先生教过，要敢于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阿爷阿奶对我娘有偏见。
阿爷却不给我这个机会。
他说: 你是不是想说你娘，如果这样，不要再说了。
阿爷很敏感。
他不想提，可我还是想说。
他觉得和我讲不通。
把我送到了佛堂。
给你二婶说。
他气哼哼地走了。
我委屈地对二婶哭: 二婶，阿爷看不上我爹和我娘。
二婶没有安慰我，她反问我: 飞鸿，你是不是在怪你阿爷?
我抹泪: 我不该怪吗?
二婶说: 你阿爷都给你讲了什么。
我把阿爷说的都学给了二婶。
二婶叹了口气: 三儿，你阿爷没把故事讲全。
他不想让你知道的更多。
但这样，却会害你们离心。
她问我: 你想知道完整的故事吗?
我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二婶说: 你阿爷和阿奶把你爹和你二叔送到乡下，交给你太奶照顾，你太奶说照顾不过来，孩子太小，尤其你二叔还在吃奶，你太奶说得有个奶娘，你阿奶就寻了个靠谱的给送了过去，结果你太奶把人赶走了，说还是用她娘家亲戚，你阿奶以为是老太太用熟人更顺手，就没说什么，谁知道来了一大家子人。
来多少人都无所谓，最多花点钱，只要对你爹和你二叔好，你阿奶愿意掏。
可你太奶不是这么想的，那家人更不是这么想的。
那家人看上了你爹。你爹和你二叔本来和教书先生学的有模有样，被那家人怂恿你太奶给撵走了。
你太奶成天对你爹说，念书会变成酸书生，做生意会被人瞧不起，就好好和那家人带来的小姑娘玩。
他们相中了你阿爷阿奶创下的家业，想让你娘成为主事夫人。
可是门户差距太大，他们够不上你阿爷阿奶。
那家人就想了招，趁你爹年幼，联合你太奶，拿下你爹。他们用好听的话奉承你爹，天天给你爹说这小姑娘将来要给你爹做媳妇，慢慢地，你爹再也不想读书，满脑子都是小姑娘了。
我娘是小姑娘?
二婶点头: 你娘年纪虽小，却很懂大人的心思，她哄着你爹，把你爹哄得死心塌地，你阿爷阿奶来接，也接不走了。
若你是你阿爷阿奶，看着儿子变成这样，你会怎么样?
我的手颤抖不止。
我颤抖着: 我娘，我娘她……
二婶说: 你娘也是苦命人。
她嫁给你爹，却没过上好日子，被她家人埋怨。
越这样，你娘就越一心把你爹当大爷供着，盼着你阿爷和你阿奶回心转意，看在她一心伺候你爹的份上，让她们全家过上好日子。
可谁都没料到，你阿奶性子坚硬如此，被养废的儿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我失魂落魄。
二婶说: 你阿爷阿奶对你娘是有恨的。
但她是你娘，怎么看这件事，等你大了再行判断。
在这之前，你要好好在霍家念书。
我听话点头。
确实不能再想，无论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除了让自己难过，改变不了任何事。
见我不钻牛角尖了，二婶又嘱咐我: 你阿爷把你送到霍家学堂，除了为了让你能接近霍家姑娘，还希望你能好好读书。
将来科考得中，谋个一官半职，能匹配上霍家姑娘。
当个官才能配得上吗?
11
我疯了似的学习。
阿爷看了心疼。
他说: 三儿，中个举人就行，阿爷把钱提前给你，再和霍大人好好说说，你应该能娶到霍希。
阿爷宽慰我，他怕我累死了。
可那时，我已知道。
要娶到霍希这样的贵女。
不是有钱就行的。
还要有一定的地位。
不知是为了阿奶的遗愿，还是我自己。
我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目标就是娶霍希。
12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年之后，我已与他们差不了多少。
章先生很欣喜，他说: 果然是要有志啊。
他看看我，又看看霍希。
我的脸红了。
霍希的脸也红了。
我的课业大踏步前进，但先生说若科考中举，还差很远。
我有些灰心。
忍不住和二婶诉苦: 二婶，我可能这辈子都娶不到霍希。
我以为二婶会安慰我。
她想了下，却说: 三儿，你确定真的要娶霍希吗?
你阿爷想要你娶霍家女，是他和你阿奶的希望，但也是为了激励你。
让你成才。
成才?
对。我有点转不过来。
二婶说: 而成才不是只有科考这一条道。
见我迷茫。
她问我: 飞鸿，要不要习武?
习武?
她指着自己: 要不要和我学功夫?
看着二婶兴奋的样子，我忽地想起了，她可是西北将军的女儿，不仅会文，更擅武
习武，这是她指给我的成才第二条道。
瞬间通了。
要
我答得干脆。
霍光习武。
霍希说，她哥哥将来会去军营历练。
霍亮也习武。
霍希说，她弟弟的目标是成为御前侍卫。
我很羡慕。
但阿爷给我选的是读书。
如今二婶要教我练武。
我求之不得。
事实证明，这条道更适合我。
跟着二婶学武。
比跟先生读书容易多了。
先生不说，我也知道他嫌我鲁钝。
二婶却说我有天赋。
其实，哪里是什么天赋。
不过是在村里的时候，谁骂我是爹娘不管的野孩子，我就和谁干。
架打得多了。
胳膊腿自然灵活。
脑子反应也快，不快挨揍就多。
硬练出来的。
阿爷去接我的时候，我虽瘦小，但力气并不小，吃饱的时候，能打倒比我高一头的小子。
对于我的反应、速度、力气、判断等等，二婶都满意得不得了。
她越夸我，我练得越起劲。
练得狠了，饭也吃得越多。
我开始长个子，蹭蹭地长。
来时，比他们都矮。
如今，比他们都高。
阿爷很高兴。
这天，我从学堂回来和阿爷用饭。
他问我学得咋样?
我扒了一口饭说: 累。
确实累，先生让背的书越来越厚了。
阿爷说: 过两年，咱就去考个状元。
状元?
阿爷是真敢想。
不过，我暗暗思忖。
文状元不可能，武状元可以想一想。
我习武的事没告诉阿爷。
怕像习文一样出色，让他空期盼一场。
见我不答，他以为我没信心。
我低下头，使劲扒拉饭。
13
一晃三年过去，霍大人安排了考核，一共三项。
第一项是常识作答。
霍大人亲自出题。
贵气男生拔了头筹，霍希说他是云阁老的外孙。
霍希第二。
其他人优秀。
我合格。
第二项，霍大人请来了个和尚作为主考。
和尚只问一个问题: 人生像什么?
这个看起来简单，其实很不好答。
我脑子里想出来很多答案，但都觉得不对。
其他人也是蒙头，都说了，又感觉都不是和尚真正所问。
比如霍光说像打通任督二脉。
霍亮说像火眼金睛。
霍望说像数不尽的好玩意儿。
云公子等几人也说了想法。
但和尚一直皱眉，最后把目光投向了霍希。
霍希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章先生、霍大人、和尚，轻声道: 人生到处何相似，应似飞鸿踏雪泥。雪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和尚点头。
大家纷纷对霍希流露出敬佩之情。
唯独我发愣，因为没听懂。
第三项，考核的是武艺，由南疆王的小儿子成燃主考。
成燃要求真打。
他说他很忙，扫了一眼我们，便开口就要我们一起上。
你们打赢了我，算你们都通过，若打输了，全部不合格。
一脸狂傲。
霍希和霍望是女子，我只听了文课，都予以免试。
霍光、霍亮、云公子等五人被激得摩拳擦掌。
平时练武都是点到为止。
如今可是真干。
我悄悄挪到了一边。
没人知道我会武，我看看热闹就好。
成燃很猛，出拳踢腿都很快。
不过几下，五个小子就被打得鼻青脸肿。
霍望急了，她对我大喊: 石飞鸿，你也是霍家学堂的一份子，快上啊。
霍大人瞪了她一眼: 胡闹，飞鸿又未习过武。
可是霍光、霍亮被踢趴下起不来了，各伸出一只手求救。
模样好惨又好笑。
霍望快急疯了。
我看向霍希，霍希绷紧了脸。
我走到霍大人身边: 霍大人，我可以去吗?
霍大人: 飞鸿，你不会武，危险。
这时，云公子也被踢趴下了，他是最后一个。
成燃眼露轻蔑: 这就是霍家学堂教出来的弟子?
霍大人急了: 飞鸿，去。
我嗷的一声就冲了上去。
找到了在村里撒野的感觉。
我死死抱住了成燃的右腿，他最了不得的招数都靠这条腿。
我对着被打趴下的五个小子大喊: 爬起来，上啊。
霍光、霍亮、云公子及其他两个小子来了精神，抹了把唇边的血，一跃而起，把成燃围了起来。
哐哐哐，对着成燃拳打脚踢。
没了右腿的攻击，成燃燃不起来了。
他气急败坏，不理会他人攻击，专门打我。
我各种躲避，受了很多拳，就是不放手。
成燃发出惨叫。
霍大人赶紧叫停，成燃该打，但不能把他打残。
大家停了下来，个个觉得还未解气。
但看着成燃已变猪头，又都撇了嘴角。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我一战成名。
霍光拍了拍我肩膀，认下兄弟。
霍亮跟在我后面，寸步不离: 石飞鸿，你真邪性。
云公子看我叹道: 是邪门
是的，我出的是邪名。
我没敢露二婶教的，怕给二婶惹麻烦。
我拿出的是在村里练就的打群架本领。
缠
我缠，其他人围攻。
成燃被我缠上，直到霍大人叫停，也没能甩掉我。
走的时候，他没理其他人，恨恨地瞪着我: 不过是一个野路子。
霍希会怎么看我?
她正对着我微笑，眼里尽是繁星。
14
霍大人亲自把我送回府。
对着阿爷一顿夸。
若不是我，霍家学堂今天可是丢人了。
阿爷很高兴，吃饭的时候多热了一壶酒。
他说: 霍大人看好你了。
他问我: 你会武?
我把今天的考核和他说了。
我说霍希常识考第二，悟性第一。
那你呢?
武考的时候，我拿出在村里打架的本事，带着那五个被打趴的小子，把考官打败了。
阿爷一哏喽。
好半天，他叹道: 学了三年，最后靠在村里会的东西打赢?
阿爷一脸挫败。
我憋住笑，看起来确实是这样。
不过，我已经不是原来的傻小子。
如果不是二婶教我功夫，让我力量得到增长。
今天，我缠不住成燃。
也没胆量冲上去。
二婶找我试新衣服。
她说: 要过年了，给飞鸿做了一套新衣服。
阿爷才想起来，年近了。
他试探地问: 三儿，一晃三年了，要不要回去看看你爹你娘?
可以吗?我激动。
三年了。
我识了很多字。
能答出先生的提问。
能写出几百字的文章。
如今，又入了霍尚书的眼。
在我心里，我已脱胎换骨。
我想回去给爹娘看看。
阿爷派了两个护卫护送我。
阿爷嘱咐我: 去去就回，别耽搁太久。
我道: 阿爷，放心，我懂。
阿爷面现尴尬: 懂了好，懂了就好。
三年，我已懂得很多道理。
也不像刚来时那么敏感脆弱。
世间种种，我已有自己的判断。
阿爷给我整衣领，我比他高了。
他说: 再过两年，就真能娶媳妇了。
想娶媳妇不?
我的脸唰地红了。
眼前浮现霍希。
15
爹娘见到我十分开心，围着我看。
不敢相信，不过三年，我变化如此之大。
村里与我同龄的小子，都没我高，也没我沉稳。
我娘面现担忧: 三儿身上有贵气，好像不是咱家人了。
爹说: 三儿变成啥样，都是咱儿子。
我娘才安下心来。
到时已晚，洗漱后便睡下。
次日，爹和娘置办了很多吃喝，很多人都来看石家的三小子。
邻里来了，大哥一家，二哥一家也来了，饭桌上还有几个小姑娘。
她们怯生生地看着我。
我一个也不认识。
大哥给我做了介绍。
大嫂的娘家妹子，二嫂的娘家妹子，我娘的几个侄女，介绍完，就让姑娘们坐在我周边。
大人们打趣: 三儿啊，这可都是咱们这里最好看的姑娘。
然后呢?
我看向我爹。
我爹不吭声。
我娘高兴地说: 可不，听说三儿回来了，都来看看，对三儿崇拜着呢，叫三哥。
三哥三哥……
大哥二哥都羡慕地看着我。
我却想起了霍希。
小姑娘们给我倒水，夹菜，投递眼神，甚至碰我的手……
如果不是二婶给我讲过这些招数，我一定会迷晕在这桃花阵里。
我娘最喜欢她二侄女巧儿，一直给我说她的好，说她日日盼着我回来，还给我缝了荷包，做了鞋子。
小姑娘确实长得好看，很像我娘。
我看着亲切。
如果没有霍希，巧儿在我身边转着，我真能动心。
可我有目标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霍望总是用这两句逗我，问我是不是一见霍希就再也看不到其他姑娘。
当时不懂。
真看到其他姑娘，懂了。
面对巧儿的热情，我的态度很疏离。
我娘以为我害羞，一直告诉我都是自家姑娘，别见外。
我爹看出我的不情愿。
他找机会，就给我解围。
我娘很不解。
饭后，大家都走了。
我娘把巧儿留下来在厨房帮忙。
我爹把我叫到院子里，三年不见，他的皱纹更深，看起来比阿爷还老。
你阿爷还好吗?
好。
他搓了搓手: 你二婶，她好吗?
二婶?
我爹的眼里，闪过一丝关心。
是了。
若他当初听了阿奶的话，二婶就是他的妻子。
二婶她，很好。
我爹有些无措，又频频点头: 好，好就好。
他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后，定住脚步问我: 三儿，你娘把巧儿留下来，你知道啥意思吧。
知道。
他拿过一个板凳坐下: 你要是没那个意思，就别管你娘咋想。
不用管娘的想法?
爹，你后悔过和我娘吗?
我爹浑浊的眼珠，凝滞了下。
他叹道: 你太奶，不喜欢你阿奶给我们请的教书先生，说把我们都教得不和她一心了。
她天天骂你阿奶不安好心，自己忙天忙地，还要把孩子也养成她那样。
你太奶不喜欢你阿奶，你太奶喜欢和她一样的。
她撵走先生之前，和我说先生在这里教我们，让她心慌。
她想撵走行不行?我同意了。
她带着我和你二叔，很不容易。
我爹哭了。
那，您娶我娘，也是为了太奶吗?
这是我真正在意的。
我希望他是真心选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