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我是身着素袍的小尼姑。
到了夜晚，成了人尽可夫的妓子。
两年前，家门灭亡，帮我的人上了战场。
我日日盼夜夜盼，终于盼来了得救的那一天。
他说，旗开得胜后就来娶我。
他又说，等他娶了权贵之女就帮我爹翻供。
他好似笃定，我这副破烂身子，除了他没人能看上。
却不知，他大婚当日。
也是我成婚之时。
1
夜里点着红灯笼，我拖着疲惫的身子靠在窗前。
庵子里的主事在训着新来的一批姑娘。
惨叫声贯彻了整个长廊。
我转身拿起了披肩，提着青灯出了门。
后院来了一位贵客。
我尽力媚笑，将柔荑般的手攀上男人的脖子。
吐气如兰。
黄公子，今夜妈妈有事要忙，您常点的梅兰可能……
我话说到一半，似是为难般低下了头。
什么客人这么重要，怎么，我们这些人不配让人招待了?
男人一把将我推开。
后边的人起哄般闹腾起来。
后院的动静传得很快，主事没一会便赶了过来。
我趁机回到了长廊。
推开杂物间的房门。
房间里躺着几个女子，年纪都不大。
见我进来，此刻都哆嗦着身子。
双眼满是惊恐。
我将藏在衣袖里的药膏分发给他们。
大家各自帮忙上一下药，抓紧时间。
见没人动弹，我不由得再次出口催促。
我也拿着药膏走到角落昏过去的女子。
看见她的面容，我不由得一惊。
心中的希望在此刻燃了起来。
我迅速帮她上完药后，拿走了她腰间的香囊。
等回到房间，我将其藏在枕头内，心跳才缓和下来。
第二日一大早。
我换好素衣，照常敲礼拜佛。
来静照庵的，白日里是妇女老人，晚上便是那些当朝权贵，亦或是贩夫走卒。
收拾香炉时，我不小心崴了脚。
炉灰一大半倒落在身上。
我走到监督的主事身边，塞了一把银钗。
她这才让人来替了我。
我立马回了房间换衣服、梳洗。
若是耽误了晚上接客，又是要挨上好一顿毒打。
竹林风起，簌簌作响。
白日里一片清净之地。
此时挂满了红纱青帐，点满了红灯笼。
不多时，尽是欢好之音。
日子一天天过去。
新来的姑娘初次接客只能是些匹夫。
一两银子便能玩上一回。
我倚在二楼栏杆边。
望着楼下那个熟悉的面孔，内心复杂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嘲弄。
我家刚随着我爹升官迁到京城后。
我就跟着娘参加了宫里的宴席。
她就坐在皇后娘娘身边，满头珠翠，通身流光溢彩。
所有男儿的目光都聚集于此。
坐在角落边上的我很难不注意到那。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丞相家的千金萧豆蔻，出生便被皇上册封为了安平公主。
此刻再往下看，男人的手越发逾矩，直接在大庭广众下撕扯开了女人的衣裙。
周边男人哄笑作一团。
不少人趁机把手往上摸着。
萧豆蔻脸上满是泪痕，还有着鲜红的巴掌印。
她越是尖叫，俯在他身上的男人越是兴奋。
我握紧了拳头，终究还是向下走了过去。
各位客官，新来的妹妹不懂事，奴家来陪您啊。
我披着薄纱，赤足半遮半掩，一把拉开了萧豆蔻，坐到了男人身上。
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
2
男人将我整个翻转了过来，摆出一副极为羞耻的姿态。
我有些晃神，尽管在这待了一年，可此时巨大的羞耻感依旧笼罩了我。
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若是他在这，定不会让我受这般委屈。
若是……
恍惚间，外面一片嘈杂。
后院的大门被推开，一大批将士闯了进来。
众人被吓得四处逃窜。
我连忙扯过已经掉落的轻纱掩盖住身子。
直至天色微白，整个静照庵都被控制起来。
主事们这才知道，前些天送过来的小姑娘。
竟是丞相的千金。
还请大人饶命啊，奴才奴才不知，大人，大人饶命啊……
院前跪倒了一大片人。
可带头的侍卫早就将萧豆蔻送回了马车，没一会儿就传来杀无赦的命令。
我顾不得庆幸，趁乱往屋内跑。
我本是罪臣之女，可能还来不及开口便横尸于此。
随着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我的心也愈发发凉。
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
我还未替我爹翻供，也还没等到他迎我入门。
随着柜门被打开，我紧闭着双眼。
苏华黎，你……你怎么会在这?
我颤抖着睁开双眼，看见面前的人时，整个身子瞬间瘫软下来。
眼泪流得越发汹涌。
南子翁，帮帮我，帮帮我……
我死死拉住了他的衣服。
怕他再次如同当年那般无情地拒绝我。
……
等回到他的府邸。
我才有些羞耻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裳。
他不自然地咳了咳。
你先在这休息一晚，我会让人拿来合适的衣裳。
第二日一大早。
我与他一同坐在桌前。
试探地问起周京墨的近况，他的眼神有些低沉。
我连忙跪下来，颤抖着身子说我错了。
他愣住了，连忙将我扶了起来。
短短一年时间，早已让我褪去了往日的无忧无虑。
在静照庵内，客人便是上帝。
尤其是容貌上乘的女子。
服侍的都是些达官贵人。
稍有不慎，免不了一顿鞭刑。
这一年内我受尽磋磨，旁人眼色略有不对，我便下意识俯首认错。
他近来不在京城，等他回来，我便带你去见他。
南子翁很忙。
每日早晨起床，他都不在。
总会有丫鬟跑到我房内。
苏姑娘，家主说让您饭后随我去裁几身衣裳。
苏姑娘，城门口在施粥，我们去帮帮忙吧。
苏姑娘，锦绣街开了家胭脂店，你领我去逛逛吧。
……
这一个月，我日日都很忙碌。
我每次闲下来的时候，丫鬟就会跑到我跟前。
让我去这玩玩，去那忙忙。
有一种当牛做马的感觉。
3
今日天晴。
丫鬟也没有再来。
我久违地躺在花园里，阳光洒满全身的感觉让人欲罢不能。
额头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我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南子翁，你回来了。
周京墨回京了。
真的吗?他在哪?
我有些惊喜地瞪大了双眼。
越是往大殿走，我的手越发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静照庵的事虽被封锁了消息。
可不免有些风言风语。
我不想瞒，也不敢赌。
阿黎…
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我心底还是忍不住地酸楚。
眼泪又开始流。
周京墨一把将我拥入了怀里。
不哭啊黎，不哭了，是我的错，我应该早一点去接你，都怪我……
身后有一道视线逐渐褪去。
重逢虽很短暂，却带给了我莫大的勇气。
或许是太开心，话变得很多。
我向南子翁诉说着，自己还需要在这里再借住一段时间。
说周京墨忙完就回来接自己。
说他没有忘记帮我爹翻供的事情……
往往期待的事情也失望得很快。
边疆来犯，战事告急。
周京墨随他爹一同奔赴战场。
清晨窗台下，一只芍药夺人。
下面压了一张字条，龙飞凤舞，如他本人。
——等我功成名就，回来娶你。
我将芍药插进了花瓶，放在桌前，日日看着。
不过三月。
荣国大胜。
我同秀丽一块去了锦绣街，百姓纷纷聚集在街道边欢呼。
迎接着回来的队伍。
周京墨一身戎装，昂首挺拔。
秀丽，你看，我马上就要回家了，秀丽……
可当我看见他身后的女子，我又愣住了。
打了胜仗的将士们可以带走中意的军妓，这是给他们的恩典。
可没有哪个将军会干这种事。
我不停地安慰着自己。
或许只是碰巧。
我守在侯府的大门口三天。
秀丽安慰我道:
肯定是皇上忙着嘉奖周将军，这才来晚了，苏姑娘你别担心。
我点了点头，有些失望。
以前无论是什么事，只要他一忙完，就会第一时间来见我。
或许是太忙了。
临近端午，南子翁回来那日，周京墨也来了。
我满心欢喜地迎了上去。
看到来人时却愣住了。
那日与他一同在马背上的女人，此刻正站在他身边。
女人此刻挽着他，气色红润，有些俏皮地打量着周边。
见我到来，周京墨一把甩开了女子，走到我身边。
阿黎，听说你身体抱恙，怎么样，好些了吗?
我有些疑惑，不过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京墨哥哥，这是谁呀?
女子被甩开也不恼，跑上前来好奇地打量着我。
这是你阿黎姐姐。阿黎，这是絮儿，是我在战场上救下的。絮儿受了惊，离不开我，所以我才将她一同带了过来。
听到这话，我不由得有些耳鸣，强撑起一丝笑意。
趁着絮儿去吃糕点的片刻……
周京墨问我有没有觉得她有些许的眼熟。
皇后娘娘
没错，还记得太尉家十年前有位走失的小小姐吗?或许她就是。
听到这我也有些吃惊地捂住了嘴。
阿黎，若是我帮太尉家寻到了她，我就向太尉提出帮你父亲翻供一事，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我愣住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高兴在心底蔓延。
京墨……
……
4
周京墨与南子翁去了书房议事。
我望着一边吃着糕点的絮儿，像看着个香饽饽。
不由得笑出了声。
阿黎姐姐，听说你和京墨哥哥从小就认识了。
她嘴里塞满了糕点，一脸无害地询问着。
我笑着点了点头。
还听说姐姐在静照庵待了一年，想必以色事人的本领肯定是上乘，能不能教教我，不对，京墨哥哥说我像我这般的女子不能学那些腌臜事。
听到这话，我像是被惊雷打中，耳鸣得厉害，几乎是要站不住了。
姐姐你怎么了，不过京墨哥哥也说了，姐姐素来喜欢装得惹人怜爱，恬不知耻。
看着面前的人笑着，我只觉得心凉透了。
姐姐这个可以送给我吗?
我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是周京墨三年前送我的护身符。
那是他磕满了一千个长阶，一步一叩首。
从天明到黄昏，跪在佛祖面前虔诚地求来的。
在静照庵无数个日日夜夜中，靠着它我才撑了过去。
我将身子侧开，还不等我拒绝。
她突然上前一步一把将我推开，抢走了我别在腰间的护身符。
我狠狠跌倒在地，只觉得手心传来一阵刺痛。
南子翁与周京墨纷纷朝着这边跑来。
我满心委屈，眼眶中充满了泪水。
满是期望地看着面前的人。
他一把将絮儿护在怀中。
刚刚还一脸无辜的人此刻泪眼婆娑，浑身颤抖着。
苏华黎，你干了什么?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理取闹?你知不知道絮儿在战场上留下了后遗症。
我声音发抖，死死拽住了扶着我的南子翁。
我什么都没做，是她要抢我的护身符将我推倒在地。
阿黎，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吗?还要装吗?絮儿她根本就动不了手，你真让我失望。
他一把捡起掉落在地的护身符，扔进了一边的烛灯上。
我冲上前去不顾灼烧将它拿了回来。
再回头，他已经搂着絮儿向外走去。
……
看着面前帮我上药之人，我只觉得虚假。
为什么要帮我，我这副样子是不是很可怜?
南子翁的脸色没变，只是在我觉得疼痛时将蜜饯放在了我嘴边。
你说话啊，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南子翁，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不会喜欢你。
上完药后，他依旧没有说话。
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正如当年我求他替我父亲翻供一样，明明他可以，明明我父亲对他不薄。
滚啊，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当年不帮我，我什么都没有了，南子翁，我什么都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