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穿双镜

---实验室的冷光无情地照射着。

巨大的玻璃舱壁如同一面扭曲的银镜，倒映出一双过于成熟、盛满了惊惧与古老疲惫的冰蓝色瞳孔。

营养液是粘稠而冰冷的羊水，包裹着一具苍白、瘦小的新生躯体。

她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年纪，银白色的长发如同水草般在液体中飘散，更衬得那张小脸毫无血色。

无数电极贴片像黑色的水蛭，蛇般缠绕在她纤细的脖颈、脆弱的手臂和伶仃的脚踝上，记录着这具“非人存在”的生命体征——法国斯特拉堡秘密基地最珍贵的实验体，编号739，一个自异界召唤而来、能从镜面汲取力量的灵魂。

“开始今天的相位测试。”

白大褂的研究人员毫无感情地宣布，按下了操作台上的按钮。

环绕着玻璃舱的镜面阵列瞬间嗡鸣，然而下一秒，泛起的并非数据流光，而是浓稠得令人作呕的血色雾霭！

舱内，小女孩猛地蜷缩起来，双手痛苦地抱住脖子。

在她惊惶的瞳仁倒影里，她不再穿着可笑的拘束服，而是头戴璀璨却冰冷的碎钻王冠，颈项处传来钢铁刀锋斩落的刺骨寒意。

“1793年的巴黎民众…也是这样注视着我的…”她发出幼兽般的、细微的呜咽，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舱壁，那上面倒映出的不再是实验室的冷光，而是凡尔赛宫窗外那片燃烧般的血色夕阳。

研究人员惊恐地发现，周围所有的镜面——测试阵列、观察窗、甚至光滑的金属仪器表面——同时咔嚓作响，裂开无数道蛛网般的纹路，宛如历史记忆中那座奢华宫殿里被打碎的落地镜，凄美而绝望。

“砰——！”

三重强化防爆门被一股蛮横到极致的力量整个撕扯下来，轰然倒地。

硝烟与尘埃中，两道修长的身影踏入这片狼藉。

兰波与魏尔伦看到的，是一副极致诡异又凄艳的场景。

整个实验室的镜面几乎全部碎裂，银芒闪闪的玻璃渣铺了满地，如同撒了一地的星辰碎片。

而在碎镜中央，赤足站着一个极其年幼的银发女孩。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白色拘束袍，更显得她身材纤细娇小得可怜。

她微微歪着头，正用一片锋利的玻璃碎片，慢条斯理地梳理着自己湿漉漉的长发，动作带着一种与年龄和外表格格不入的、令人心悸的优雅，仿佛正置身于凡尔赛宫的梳妆镜前。

而她的周围，那些昏迷的研究人员，竟被凭空出现的、尖锐的镜面碎片钉在了墙壁和地面上，构成了一个个庞大而残酷的、闪烁着血光的十字架。

圣洁与血腥在此处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兰波蔚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浓厚的兴趣与不易察觉的怜悯，他轻轻抬手，彩色的亚空间方块无声地蔓延，将闻讯赶来的港口黑手党增援部队彻底隔绝在外。

他侧头对身边的搭档低语，声音里带着诗人般的咏叹调：“保罗，你看她…像不像一只被囚禁在镀金笼中，歌声却能撕裂耳膜的夜莺？”

魏尔伦压了压他精致的黑色礼帽帽檐，阴影投在他完美无瑕的脸上。

他那双与女孩相似却更为冰冷的蓝眼睛，锐利地扫过女孩还在微微发抖的、细瘦的脚踝和沾着血迹、婴儿般柔软的手指。

他沉默了一瞬，声音低沉而精准地纠正：“更像一只…刚刚被强行剪断了翅膀，跌落在泥泞里，却仍试图用残翅保护自己的蝴蝶幼虫。”

似乎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碎镜中央的女孩缓缓抬起头。

那张属于孩童的脸上，却有着一双历经沧桑、死寂一片的眼眸。

她透过无数破碎的镜面碎片凝视着这两位不速之客，每一片碎片里都映出她苍白的小脸和他们被割裂的身影。

“你们是…”她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稚嫩童音，语调却平板死寂，透着一股经历过断头台、从死亡深渊爬回来的幸存者特有的平静绝望，那巨大的反差令人心头一紧。

她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地做出了戒备的姿态，周身的碎镜片随着她的情绪微微震颤起伏，发出危险的嗡鸣，仿佛下一秒就会暴起，将一切再次拖入血腥的镜面地狱。

魏尔伦向前踏出一步，鞋跟轻轻落在玻璃碎片上，发出细微的脆响。

他没有释放杀气，甚至收敛了周身迫人的气场，只是平静地注视着那浑身竖起了无形尖刺的女孩。

“我们不是来伤害你的。”

魏尔伦的声音低沉，与他刚才破门而入的暴烈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奇异的、试图安抚人心的韵律，“也不是来把你关进另一个笼子。”

兰波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彩色的亚空间如同温顺的潮汐在他们身后涌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嘈杂，营造出一个短暂却绝对的隔离带。

他微微笑着，笑容里没有研究员们的贪婪和恐惧，只有一种纯粹的好奇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我们听到了你的‘歌声’，”兰波的声音柔和，像吟诵诗篇，“从很远的地方就听到了。

那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破碎又美丽的回响。”

玛丽，或者说，拥有着玛丽灵魂的小女孩，依旧警惕地看着他们。

她周身的镜片震颤得更加剧烈，几片尖锐的玻璃悬浮起来，尖端对准了两位不速之客。

她无法理解“歌声”的含义，但她能模糊地感知到，这两个人身上散发着与实验室里所有人截然不同的“气息”——强大、深邃，甚至带着一丝与她相似的…非人感。

“离开…”她小声说，声音带着孩童的颤抖，却又异常固执，“或者…变得和他们一样。”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被镜十字架钉住的研究员，意思再明显不过。

魏尔伦没有因这威胁而动容，他甚至又向前走了一小步，无视了那些对准他的、足以撕裂钢铁的镜刃。

他的目光落在小女孩赤足踩着的、满是玻璃渣的地面上，几滴鲜红的血珠正从她细嫩的脚底渗出，落在冰冷的碎镜上，晕开小小的红梅。

“你受伤了。”

魏尔伦陈述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玛丽某个茫然的开关。

她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看着自己流血的脚，仿佛才刚刚感觉到疼痛。

那剧烈的、自卫般的敌意出现了一丝裂隙，孩童应有的脆弱和困惑从那裂隙中悄然渗出。

就在这瞬间的松懈！

魏尔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原地，下一瞬己经出现在玛丽面前。

不是攻击，不是擒拿。

他迅捷却轻柔地解下自己昂贵的黑色大衣，那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带着一种古老的骑士风度。

带着他体温的、质地细腻的大衣如同温暖的乌云，瞬间将小女孩整个包裹了起来，隔绝了实验室的冰冷，也隔开了那些危险的碎镜。

玛丽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冰蓝色的瞳孔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魏尔伦靠近的脸——精致、完美，却没有表情，唯有那双眼睛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确认所有权”般的微光。

“脏了。”

魏尔伦简单地评价了一句，不知是指地面，还是指她身上那件不合身的拘束袍。

他隔着大衣，轻松地将这个轻得过分的小身体抱了起来，让她远离了那片伤脚的玻璃地狱。

小女孩在他怀里僵硬得像块木头，过于庞大的大衣几乎把她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张写满茫然和震惊的小脸。

兰波适时地走上前，脸上带着“果然如此”的轻笑。

“真是粗鲁又首接的安慰方式啊，保罗。”

他嘴上这么说着，却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小女孩被大衣包裹住的、还在微微发抖的肩膀。

“但他说得对，这里不适合梳妆打扮，小淑女。

我们带你去个更好的地方，怎么样？”

玛丽看着兰波，又抬头看看抱着她的、下颌线条冷硬却给了她一件温暖大衣的魏尔伦。

周身的镜片失去了力量的支撑，叮叮当当地落回地面。

那滔天的恨意和绝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古怪的“温暖”暂时打断、封存了起来。

她没有回答“好”或“不好”，只是极度疲惫地、小小地瑟缩了一下，将半张脸埋进了带着冷冽香水味和硝烟气息的大衣布料里。

冰蓝色的眼睛里，死寂的湖面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动摇了一下。

魏尔伦抱着新获得的、沉默的“战利品”，兰波微笑着护卫在侧，三人无视身后亚空间外越来越密集的骚动，如同踏过无人之境般，从容地走向被暴力撕开的出口，将这片血腥的镜狱彻底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