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冰冷，仿佛要浸透骨髓，将最后一丝温度也从这具破败的身体里剥离。
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不知多少处的伤，肺叶如同破风箱般嘶哑作响，带着浓郁的血腥气。
苏锦书——或者说，此刻必须作为沈琉璃活下去的她——趴在冰冷的泥地里，短暂的清醒被更深的疲惫和剧痛淹没。
视野再次开始模糊，耳边的雨声似乎也变得遥远。
就这样放弃吗？
死在无人知晓的荒郊野岭，如同真正的沈琉璃一样，化作一堆无人问津的白骨，让那些仇者快亲者痛的恶人逍遥法外？
“不……”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从她青紫的唇间逸出。
现代实验室里日夜调配香氛的专注，谈判桌上舌战群儒的锋芒，被推下高楼时那彻骨的背叛与恨意……还有沈琉璃坠崖时那无尽的绝望与不甘……两种记忆，两份血仇，如同两根濒临崩断的弦，骤然拧成一股，爆发出惊人的韧性。
不能死！
她猛地抬起头，任由雨水狠狠砸在脸上，借助这短暂的刺痛维持清醒。
目光死死锁定远处那片在雨幕中显得模糊而扭曲的、疑似农田的轮廓。
那是希望，是唯一的生路。
她开始继续向前爬。
没有时间哀叹，没有资格脆弱。
她用还能勉强动用的右手肘和右腿膝盖作为支点，拖着完全使不上力的左半身，一点一点，如同受伤的蠕虫，在泥泞中艰难前行。
破碎的衣裙被彻底浸透，裹满了泥浆，沉重地拖拽着她。
冰冷的泥水灌入伤口，带来一阵阵战栗般的刺痛，她却仿佛感觉不到，全部意志都集中在一件事上——向前。
移动的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身后的乱葬岗似乎并未远离多少。
照这个速度，恐怕天黑也到不了那片可能的农田。
而夜晚的荒野，寒冷和可能出现的野兽，会彻底断绝她的生路。
必须更快一点！
她尝试用右手抓住前方裸露的草根或凸起的石块借力，但虚弱的手指常常打滑。
有几次，她甚至不小心将一小撮混着污泥的草叶塞进了嘴里，那土腥腐烂的味道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干呕却只吐出酸水。
时间在冰冷的雨水中流逝，感觉不到尽头。
意识在一次次的力竭与强行唤醒中反复摇摆。
她开始默背前世记得的香水配方前调中调后调，用那些复杂的化学分子式和植物萃取名来占据思绪，对抗身体崩溃的哀鸣。
“广藿香……零陵香豆……雪松……”沙哑的声音破碎不成调，却奇迹般地维系着她精神的核心不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
雨势似乎稍微小了一些，从瓢泼大雨变成了连绵的中雨。
她终于爬过了一片地势稍高的土坡。
而就在坡下，一条被雨水冲刷得泥泞不堪、却明显是人走出来的小路，蜿蜒通向远方。
更重要的是，沿着小路望去，在视线的尽头，依稀可以看到几缕极其微弱的、灰白色的炊烟，在灰蒙蒙的雨幕中袅袅升起，若非她看得极其仔细，几乎就要错过。
人烟！
真的是人烟！
一股巨大的、近乎狂喜的激动瞬间冲垮了她的冷静，让她眼眶发热。
但下一秒，更深的寒意笼罩了她。
望山跑死马，那炊烟看着不远，但对此刻的她而言，依旧是难以企及的距离。
而且，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
她这般模样，会遇到什么人？
是施以援手的善民，还是……比荒野更危险的恶徒？
沈琉璃记忆里那些深宅后院的阴谋算计闪过脑海，苏锦书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也同时浮现。
警惕心骤然拔高。
她强迫自己停下来，躲在几丛茂密的灌木之后，仔细观察。
她需要选择一个时机，也需要一个相对稳妥的方式出现。
雨，又小了一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
时机差不多了。
再等下去，天就要黑了，而且体温流失会更严重。
她最后检查了一下身上。
那枚银丁香耳钉被紧紧攥在手心，硌得生疼，却是她唯一的依仗。
荷包妥善藏好。
她将脸上最骇人的污泥用手背稍微擦了擦，露出些许苍白的皮肤，又将自己本就破烂的衣襟撕扯得更开一些，让那些狰狞的伤口和淤青若隐若现，但又不会过于吓人。
她需要扮演一个遭遇了意外、可怜无助的落难女子，而不是一个从乱葬岗爬出来的“怪物”。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住全身的叫嚣的痛楚，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炊烟的方向，再次开始了艰难的爬行。
只是这一次，她的路线刻意靠近了那条泥泞的小路。
当一座低矮的、用泥土和茅草垒砌的破旧院落终于模糊地出现在视野里时，她几乎己经耗尽了所有气力，意识游离，全凭本能向前。
就在这时，院子的破旧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
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灰布衣裙、瘦瘦小小、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端着一个木盆，怯生生地探出头，似乎想看看雨停了没有，好出来倒水。
西目相对。
小姑娘显然被趴在泥地里的、如同鬼魅般的她吓了一大跳，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里的木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污水洒了一地。
“鬼……有鬼啊！”
小姑娘脸色煞白，转身就想往屋里跑。
“救……救命……”苏锦书抓住这个机会，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却又足够凄惨可怜的声音，“姑……姑娘……行行好……救救我……”她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显而易见的痛苦和绝望，再加上那副奄奄一息、伤痕累累的模样，终于让那逃跑的小姑娘停住了脚步，迟疑地、害怕地回过头来。
“你……你是人？”
小姑娘的声音颤抖着，不敢靠近。
“遇…遇到了山匪……好不容易……逃出来……”苏锦书断断续续地编织着谎言，眼泪混合着雨水滑落，演技浑然天成，将一个受尽磨难、惊弓之鸟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求求你……给口热水……我……我快死了……”或许是她的模样实在太惨，或许是那哭声里的绝望不似作假，小姑娘的戒心稍稍放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同情和犹豫。
她小心翼翼地、一步一顿地靠近了几步，仔细打量着她。
“你……你真的不是鬼？”
“不是……”苏锦书艰难地摇头，缓缓抬起那只紧握的右手，摊开，露出那枚小小的、沾着泥污的银丁香耳钉，“这个……给你……换口吃的……和一件破衣服……就行……”银子的光芒，即使微弱，即使在泥污中，对贫苦人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小姑娘的眼睛瞬间睁大了，目光紧紧黏在那枚银耳钉上，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这对于她家来说，无疑是一笔意想不到的横财。
贪婪最终压过了恐惧。
小姑娘飞快地左右看了看，确认西下无人，然后猛地冲过来，一把抓过那枚银耳钉，迅速塞进怀里。
她的动作因为紧张而有些粗鲁。
“你……你等着！
别出声！”
小姑娘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做贼心虚的慌张，“我娘去镇上交绣品还没回来，我偷偷帮你，你别让我娘知道！”
说完，她飞快转身跑回院子，不一会儿，又跑了出来，手里多了一个破旧的、有缺口的陶碗，里面装着半碗温热的水，还有一小块黑乎乎、看起来硬邦邦的杂粮饼子。
“快吃！
吃完赶紧走！”
小姑娘把东西塞到她手里，依旧很紧张，不停地看向小路尽头，生怕有人过来。
苏锦书顾不得许多，几乎是抢夺般接过陶碗，贪婪地小口啜饮着温水。
温热的水流划过喉咙，涌入胃袋，带来一丝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暖意。
她又用力掰下一小块饼子，费力地咀嚼吞咽，粗糙的食物刮过喉咙，她却觉得这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吃完东西，体力似乎恢复了一点点。
小姑娘又匆匆从院里拿出一件散发着霉味、但还算干燥的破旧麻布衣服，扔给她。
“快换上，从那边小路赶紧走！
千万别让人看见是从我家出去的！”
小姑娘急促地催促着，眼神躲闪，既害怕惹麻烦，又舍不得那枚银丁香的诱惑。
苏锦书理解她的恐惧。
她不再多言，用最快的速度，在那小姑娘的帮助下，艰难地将那件破麻衣套在外面，勉强遮住了里面更加破烂的绸缎衣裙。
“谢谢……”她低声道谢，试图记住这个院子的位置和这个小姑娘的样貌。
“快走快走！”
小姑娘却像是怕极了她这个麻烦，连连摆手，自己先飞快地跑回院子，“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甚至还传来了插上门闩的声音。
被彻底隔绝在外。
苏锦书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喘息着。
半碗水和一块饼子，不足以恢复多少体力，但足以续命。
那件破麻衣，至少提供了些许保暖和遮掩。
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那小姑娘的母亲随时可能回来，若是看到自己，恐怕又是麻烦。
而且，这里并不安全。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记得那小姑娘似乎指向了小路的另一头。
她咬紧牙关，扶着土墙，尝试站立。
钻心的剧痛从左腿和肋下传来，让她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栽倒。
骨折的地方根本无法承重。
她只能放弃站立的打算，继续用爬行的方式，沿着小路，朝着与那处院子相反的方向，艰难地移动。
每移动一段距离，就停下来喘息片刻，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
雨终于停了。
天色也迅速暗淡下来，夜晚的寒意开始弥漫。
必须找到一个过夜的地方。
否则，她撑不过这个夜晚。
她离开小路，向着不远处一个看起来像是被废弃的、低矮的土坯房挪去。
房子没有门，屋顶塌了一半，但至少还有一角能够勉强遮风。
爬到墙角，她几乎己经虚脱。
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她剧烈地喘息着，全身的伤口都在叫嚣。
她检查了一下那件破麻衣，除了霉味，还算干净。
她小心翼翼地将衣服撕成布条，然后凭借记忆中对人体结构的了解，以及沈琉璃记忆里隐约有丫鬟婆子处理扭伤的印象，找到几根相对顺手的树枝，开始尝试给自己受伤最重的左腿进行简单的固定。
过程痛苦不堪，冷汗浸湿了她刚刚干爽一点的鬓角。
但她做得极其专注，仿佛不是在处理自己的伤腿，而是在实验室里进行一场精密的萃取实验。
固定好腿，她又用剩下的布条，勉强包扎了身上几处还在渗血的伤口。
做完这一切，天己经完全黑了。
寒冷的夜风从破屋顶灌入，冻得她瑟瑟发抖。
饥饿和口渴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加凶猛。
她蜷缩在角落里，紧紧裹着那件破麻衣，牙齿冻得咯咯作响。
意识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开始涣散。
不能睡！
睡着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
她强迫自己思考。
那枚银丁香只换来了片刻的喘息。
接下来怎么办？
这条腿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走路。
她需要更多的食物、水、药品，和一个真正安全的落脚点。
她需要信息，了解这个小镇的情况。
明天……明天必须想办法进入那个小镇。
用什么呢？
她还有什么可以交换的？
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个小小的荷包。
糕点碎末没了，但那串沉香木珠和那枚兰花玉佩还在。
玉佩……看起来是原主的心爱之物，或许有什么特殊意义，暂时不能动。
那木珠……她将那串不起眼的沉香木珠拿在手里，凑到鼻尖。
雨水冲刷后，那淡淡的、独特的香气更加清晰了几分。
作为曾经的化妆品女王，她对气味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和执着。
这沉香木品质普通，但香气沉静，略带甜凉……忽然，一个念头划过她几乎冻僵的脑海。
前世，她能在巨头林立的化妆品行业杀出重围，靠的正是几款革命性的、拥有独家专利的明星产品。
其中一款主打修复安神的精华油，核心基调之一就是顶级沉香的萃取物！
她曾亲自飞赴产地，深入研究过各类沉香的区别与特性。
这串木珠材质虽普通，但香气纯正，是真正的沉香。
在这个时代，香料的价值……她心中猛地一跳。
一个计划雏形在她脑中迅速生成。
风险极大，但或许是眼下唯一能破局的方法！
她紧紧攥住了那串木珠，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就在这时，远处的小路上，隐约传来了模糊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还有晃动的、微弱的光亮——是灯笼！
有人来了！
而且不止一个！
是镇上的更夫？
是路过的行人？
还是……那个小姑娘的母亲带人来找麻烦了？
苏锦书的心脏骤然收紧，瞬间屏住了呼吸，将身体死死缩进墙角最黑暗的阴影里，一动不敢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说话声也渐渐清晰……“……肯定就在这附近跑不远！
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还拿着银子，搜仔细点！”
一个粗犷凶狠的男声响起，伴随着狗吠声。
苏锦书的血瞬间凉了半截。
那不是更夫，也不是普通路人！
那声音里的恶意和贪婪毫不掩饰！
是那个小姑娘！
她终究还是没瞒住，或者……她根本就是去告密了？！
那枚银丁香，不仅没能换来生路，反而引来了更大的恶狼！
完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她此刻重伤在身，无处可逃，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灯笼的光亮己经扫到了破屋的门口，脚步声就在外面停了下来。
“头儿，这里有个破房子！
要不要进去看看？”
另一个声音响起。
“搜！”
冷酷的命令声落下。
一道狭长扭曲的人影，被灯笼的光投射进来，恰好笼罩住蜷缩在角落的苏锦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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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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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惕心骤然拔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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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又小了一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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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等下去，天就要黑了，而且体温流失会更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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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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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赶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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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用力掰下一小块饼子，费力地咀嚼吞咽，粗糙的食物刮过喉咙，她却觉得这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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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急促地催促着，眼神躲闪，既害怕惹麻烦，又舍不得那枚银丁香的诱惑。
苏锦书理解她的恐惧。
她不再多言，用最快的速度，在那小姑娘的帮助下，艰难地将那件破麻衣套在外面，勉强遮住了里面更加破烂的绸缎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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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却像是怕极了她这个麻烦，连连摆手，自己先飞快地跑回院子，“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甚至还传来了插上门闩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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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折的地方根本无法承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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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程痛苦不堪，冷汗浸湿了她刚刚干爽一点的鬓角。
但她做得极其专注，仿佛不是在处理自己的伤腿，而是在实验室里进行一场精密的萃取实验。
固定好腿，她又用剩下的布条，勉强包扎了身上几处还在渗血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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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和口渴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加凶猛。
她蜷缩在角落里，紧紧裹着那件破麻衣，牙齿冻得咯咯作响。
意识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开始涣散。
不能睡！
睡着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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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险极大，但或许是眼下唯一能破局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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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路过的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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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里的恶意和贪婪毫不掩饰！
是那个小姑娘！
她终究还是没瞒住，或者……她根本就是去告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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