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的风扯着段景天的衣襟和头发，猎猎作响，像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想将她推入脚下那片璀璨而冰冷的灯火深渊。
胸口被金针刺入的地方，那点微弱的酸胀感顽固地残留着，像一个沉默的叛徒，不断提醒她方才灵堂前发生的一切。
不是幻觉。
那根针。
那双看不见却精准无比的手。
那句撕开她所有伪装的质问。
她猛地转身，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突兀的脆响，打破套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助理像个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垂手立在客厅边缘。
“去查一下。”
段景天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硬，“林鹤年，杏林春堂那个老瞎子。
我要知道他这十八年来所有的记录，每一天！
病历，用药，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所有！”
她的眼神锐利如手术刀，刮过助理的脸：“特别是他的眼睛，怎么瞎的，什么时候瞎的，确切原因。
给我挖地三尺！”
“是，段总。”
助理头皮一紧，立刻应下，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从未见过段景天如此神色，那种冰冷的表象下几乎要压抑不住的、火山喷发前的剧烈涌动。
段景天挥了挥手，助理如蒙大赦，悄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厚重的门扉合拢，将一切声响隔绝在外。
段景天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的脉动，窗内是她冰冷而孤独的倒影。
她看着玻璃映出的那个妆容精致、无懈可击的女人，红唇像一道刚刚凝结的血痕。
她缓缓抬起那只被林鹤年搭过脉的手。
手腕内侧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那粗糙冰凉的触感，带着老人无法抑制的颤抖。
——“你的脉象……这些年你把自己试药试成了什么样子？”
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不能乱。
她走到酒柜旁，倒了一小杯烈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剧烈晃动。
她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杯壁传来的冰凉，试图压下体内那股左冲右突、几乎要撕裂她的寒热交攻。
她必须知道，那老瞎子是真的凭一手绝技摸出了什么，还是……只是在绝望之下，凭着某种残存的首觉，发出的疯癫呓语，意图扰乱她的心神？
如果是前者……段景天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骇然。
那他就不能只是一个“老糊涂”。
……杏林春堂后院，灯火昏暗。
煎药的小砂壶在红泥小炉上咕嘟咕嘟地响着，苦涩的药味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却压不住另一种令人心慌的死寂。
林鹤年枯坐在一张旧藤椅里，身上盖着薄毯，那双蒙翳的眼睛空洞地对着屋檐滴水的方向。
他那双曾经能起死回生、稳如磐石的手，此刻依旧搁在膝盖上，指尖却仍在无法控制地微微痉挛。
董掌柜端着一碗刚滤出来的汤药，小心地递过去：“师父，您定定神，先把药喝了。”
林鹤年没有动，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又或是所有的精神气都在灵堂前那石破天惊的一针和质问中被抽干了。
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董掌柜的方向，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像一团火，裹着万年寒冰……在烧，也在冻……五脏六腑都在打架……千百种东西在里面冲、撞、撕咬……”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抽搐着，试图模拟出那种可怕的脉象：“我行医一辈子……从来没摸过……没摸过这么……这么……”他找不到形容词，枯瘦的脸上是一种近乎恐惧的茫然和痛惜。
“那根本不是活人能有的脉！”
他猛地提高声音，又因为虚弱而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佝偻的身躯都在颤抖。
董掌柜连忙放下药碗，替他拍背，脸色惨白：“师父，您是不是……看错了？
她、她今天那样子，哪里像……我看不见！”
林鹤年猛地打断他，声音嘶哑，“可我摸得见！
那脉象不会骗人！
她今天突然倒下，就是那股力量再也压不住，反噬了！
若不是……”他顿住了，那只颤抖的手慢慢抬起来，虚虚地向前探着，仿佛在触摸一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的金针。
“若不是我那一针暂时钉住了溃堤的口子……”老人喃喃着，浑浊的眼里竟滚下两行热泪，“她怕是……当场就……”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只是反复地、无意识地摇着头，泪水顺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滴落在陈旧的衣服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董掌柜僵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缝里咝咝地冒出来。
他看着老人痛苦崩溃的模样，再回想段景天今日那咄咄逼人、却异常苍白的脸，以及那突如其来、凶险万分的倒地……一个可怕的、他根本无法想象的念头，终于艰难地钻破泥土，露出狰狞的芽。
难道……她那些疯狂的举动、那些冷酷无情的话语背后，竟然藏着……“去……”林鹤年忽然抓住董掌柜的手臂，枯瘦的手指冰冷而用力，带着一种垂死般的急切，“去查……她回来这些天，住哪里，见过什么人……吃了什么，用了什么……她身上那味道不对……不仅仅是香水……”老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秘密般的惊惶：“有药味……很怪……很杂……藏在香味下面……去查！”
董掌柜被老人眼中的惊骇和手上的力度慑住了，只能愣愣地点头。
……酒店套房内。
段景天站在洗漱镜前，冷冷地审视着镜中的自己。
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冲洗着脸颊，试图洗掉那层精心描绘的妆容，也洗掉灵堂前沾染的香火气和……那根针带来的虚幻暖意。
水珠顺着她的下颌线滴落。
她忽然停住动作，双手撑在冰冷的台面上，抬起头，紧紧盯着镜子里那个湿漉漉、褪去铅华后眼底带着血丝和无法掩饰疲惫的女人。
她的左手缓缓抬起，伸向镜子，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冰凉的镜面，触碰到镜中那个虚幻的影像。
仿佛隔着玻璃和十八年的光阴，与另一个时空中的自己，以及那个抛出金针、颤抖质问的老人，无声对峙。
窗外，城市的霓虹无声闪烁，照亮她一半明澈，一半彻底隐于黑暗中的侧脸。
紧绷的沉默，在昂贵的套房空气里蔓延，如同拉满的弓弦。
某种远比商业吞并、师门恩怨更惊悚、更致命的暗涌，己然在这雨夜里，露出了它漆黑的第一鳞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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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撕开她所有伪装的质问。
她猛地转身，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突兀的脆响，打破套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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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景天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硬，“林鹤年，杏林春堂那个老瞎子。
我要知道他这十八年来所有的记录，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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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段总。”
助理头皮一紧，立刻应下，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从未见过段景天如此神色，那种冰冷的表象下几乎要压抑不住的、火山喷发前的剧烈涌动。
段景天挥了挥手，助理如蒙大赦，悄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厚重的门扉合拢，将一切声响隔绝在外。
段景天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的脉动，窗内是她冰冷而孤独的倒影。
她看着玻璃映出的那个妆容精致、无懈可击的女人，红唇像一道刚刚凝结的血痕。
她缓缓抬起那只被林鹤年搭过脉的手。
手腕内侧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那粗糙冰凉的触感，带着老人无法抑制的颤抖。
——“你的脉象……这些年你把自己试药试成了什么样子？”
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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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双曾经能起死回生、稳如磐石的手，此刻依旧搁在膝盖上，指尖却仍在无法控制地微微痉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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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根本不是活人能有的脉！”
他猛地提高声音，又因为虚弱而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佝偻的身躯都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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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鹤年猛地打断他，声音嘶哑，“可我摸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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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冲洗着脸颊，试图洗掉那层精心描绘的妆容，也洗掉灵堂前沾染的香火气和……那根针带来的虚幻暖意。
水珠顺着她的下颌线滴落。
她忽然停住动作，双手撑在冰冷的台面上，抬起头，紧紧盯着镜子里那个湿漉漉、褪去铅华后眼底带着血丝和无法掩饰疲惫的女人。
她的左手缓缓抬起，伸向镜子，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冰凉的镜面，触碰到镜中那个虚幻的影像。
仿佛隔着玻璃和十八年的光阴，与另一个时空中的自己，以及那个抛出金针、颤抖质问的老人，无声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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