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风带着黏腻的热气，扑在陈观脸上。
龙渊大学天文台的穹顶下，只有机器运转的低鸣和他指尖划过平板屏幕的细微声响。
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目光从望远镜的目镜上移开。
“巨蟹座δ流星雨，最大流量每小时20颗……”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天文预报窗口，小声嘀咕，“真是平淡无奇，还不如回去赶我的殷商祭祀论文有意思。”
他是个历史系的学生，跑来看流星雨纯粹是帮室友顶班。
比起望远镜里那些冰冷的光点，他更痴迷于故纸堆里那些蒙尘的神话与传说，那些充满了“天神”、“地祇”、“洪荒巨兽”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然而，就在他走神的片刻，异变陡生。
夜空中，毫无征兆地爆开一簇极不自然的绚烂流光。
不是预报中银白色的细丝，而是大片大片诡异的色斑——幽蓝如鬼火，暗紫似淤伤，甚至夹杂着令人不安的腥红。
它们越来越密集，仿佛天幕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将某种不属于这个宇宙的物质倾泻下来。
“我靠……”陈观愣住了，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这什么情况？
太空垃圾集体报废了？
还是哪个剧组放的电子烟花窜天了？”
一股莫名的悸动攥住了他的心脏，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仿佛星空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古老、苍凉，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
街面上开始传来骚动。
汽车警报器像受了惊的鸭子一样此起彼伏地尖鸣，路灯灯泡滋滋作响，明暗不定。
远处隐约传来人们的惊呼和叫喊。
陈观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他抓起桌上的笔记本，决定立刻离开这个最高的观测点。
跑下天文台，外面的混乱更加首观。
不少人涌到空地上，举着手机对着诡异的天空拍摄，脸上交织着兴奋与慌乱。
几只野猫弓着背，发出凄厉的嚎叫，猛地窜进绿化带深处。
“让让！
麻烦让让！”
陈观挤过人群，想尽快回到宿舍。
就在一个十字路口，刺耳的急刹车声和女人的尖叫猛地炸开！
陈观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正发狂般地攻击路边的垃圾桶！
他赤手空拳，竟将那铁皮垃圾桶砸得哐哐作响，凹陷下去一大块。
更可怕的是，他的手臂皮肤下隐隐透出暗红色的光芒，周围的空气因高温而扭曲蒸腾。
“滚开！
都滚开！
烧！
烧起来！”
男人嘶吼着，声音浑浊不清，充满了暴戾和毁灭欲。
人群尖叫着西散奔逃。
陈观的心脏狂跳，他不是英雄，也没那份力量，第一反应就是躲远点。
然而就在他后退时，被一个仓皇逃跑的中年男人狠狠撞了一下肩膀。
“哎哟！”
天旋地转，他眼前的景象飞速晃动，鼻梁上的眼镜瞬间飞了出去。
世界在他眼前变成一片模糊的马赛克。
他踉跄着跌退好几步，脚下一空，竟摔进了旁边一条昏暗的小巷里。
屁股重重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我的眼镜……”巷子外是末日般的喧嚣，巷内却异常寂静，只有远处混乱的闷响传来。
他狼狈地在地上摸索，心里把那撞人的家伙骂了无数遍。
就在他指尖终于触到冰凉的塑料镜腿时——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骤然降临。
不是声音，不是光，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存在感，从天而降。
他下意识地抬头，模糊的视野中，似乎看到一点极其黯淡、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灰光，无视了物理规律，穿透巷子上方交错的电线和老旧广告牌，如同幽灵般，精准地、无声无息地，撞入了他的胸膛！
“呃！”
没有预想中的撞击痛感。
只有一种……仿佛冰河决堤般的灌注感！
刹那间，陈观的脑海不再是他的脑海。
它变成了一个被强行塞进无数破碎信息的垃圾场，又像是被抛入了奔腾咆哮的历史洪流！
眼前： 破碎的旗帜在燃烧的古城楼上飘摇！
无法名状的巨大阴影在星空间蠕动！
宏伟的青铜巨门在轰鸣中闭合！
*耳中： 亿万人的祈祷、战士的咆哮、癫狂的呓语、法则崩断的刺耳尖啸！
混合成一片混沌的、足以将人逼疯的噪音风暴！
*感觉： 浩瀚！
古老！
疲惫！
疯狂！
无数矛盾的情绪和感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感觉自己像一粒尘埃，被抛入了无边无际的宇宙深渊，渺小感和窒息感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呼吸。
在那意识彻底被冲垮湮灭的前一秒，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极轻微、极古老、充满了无尽疲惫的…………叹息。
“……”黑暗吞噬了一切。
…………消毒水的味道。
意识像退潮后的浮木，慢慢漂回岸边。
陈观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阳光有些刺眼。
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臂上还打着点滴。
“你醒了？”
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姑娘走过来，语气温和，“感觉怎么样？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怎么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在一条小巷子里晕倒了，好心人把你送来的。
检查过了，就是有点低血糖和轻微擦伤，观察一下没事就可以走了。
你都睡了一天了。”
一天？
陈观撑着坐起来，下意识地去摸眼镜，却摸了个空。
“诶？
我眼镜呢？”
他愣了一下，随即更愣住的是——没有眼镜，他看这个世界，竟然……清晰得可怕！
护士小姐脸上细微的绒毛，窗外树叶的脉络，甚至对面楼窗户上的灰尘，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仅如此，走廊外医生遥远的谈话声，窗外树叶的沙沙声，甚至隔壁病房隐约的啜泣声，都异常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
这……怎么回事？
低血糖还能附带增强视力和听力的？
护士递给他一杯水：“先喝点水吧。”
陈观道谢，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塑料杯壁时——嗡！
一个极其短暂、极其模糊的画面碎片，毫无征兆地砸进他的脑海：高速运转的流水线，无数一模一样的塑料杯被机械臂抓起……超市货架的灯光下，一只略显苍白的手拿起这个杯子，放进了购物车……一个戴着呼吸机的老人，用颤抖的手握着这个杯子喝水，药片的苦涩味道仿佛能透过画面传递过来……“啊！”
陈观像是被电了一下，猛地缩回手！
塑料杯掉落在被子上，水洒了一片。
“你怎么了？”
护士吓了一跳。
陈观脸色煞白，呼吸急促，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又惊恐地看向那杯普普通通的水。
刚才……那是什么？
幻觉？
低血糖的后遗症？
还是……撞邪了？
他的心砰砰狂跳，一个荒谬又令人恐惧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恐惧和好奇，慢慢地，将自己那只仿佛变得不再属于自己的右手食指，小心翼翼地，点向了身下的白色床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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