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月爬满青港夜空的第七夜，空气里的甜腥味浓得化不开。
不是糕点的绵甜，是掺了铁锈的涩甜，像有人把生锈的铁钉泡在蜜罐里，再将那黏腻的液体泼满整座城，吸进肺里都带着扎人的痒。
林野站在 302 病房的铁门前，指尖刚碰到冰凉的漆皮，掌心突然传来一阵灼烫 —— 那些缠绕在掌纹间的淡红 “影纹”，正顺着毛细血管往指尖爬，纹路尽头的红点像被点燃的火星，烫得他指节发颤。
这是 “半影质共生体” 的本能预警。
十年前祖父把三成影质强行灌进他体内时，这纹路就刻进了皮肤，成了他感知影子的 “手”：影子躁动时发烫，影子噬人时发苦，影子藏着秘密时，会裹着细碎的记忆，在他掌心跳得像受惊的兔子。
“林师！
别碰门！”
小唐的声音从走廊尽头冲过来，带着没压下去的颤音。
女孩抱着银色的影质检测仪，白大褂下摆扫过积灰的地砖，扬起的灰尘在应急灯下发亮 —— 那亮不是白的，是淡红的，是空气中漂浮的影质染透的。
检测仪屏幕上的红色数值死死钉在 “82 赫兹”，旁边的警示图标闪得像在尖叫，每闪一下，都跟着一声细微的 “嘀”，敲在人心尖上。
“半小时前护工来送水，说老顾的影子在‘啃’他的胳膊。”
小唐跑到林野身边，指尖攥着检测仪的边缘，指节泛白，“黑泪都流到袖口了，擦都擦不掉 —— 那是影蚀要失控的征兆！”
林野没接检测仪。
对他来说，那些跳动的数字远不如掌心的触感真实。
他重新将掌心贴在铁门上，闭上眼睛，放缓呼吸 —— 这是 “影触” 的起手式，不是用眼睛看，是让掌心影纹与门后的影质共振，像用手指 “读” 一本写在影子里的书。
几秒钟后，病房里的景象顺着掌纹钻进他的脑海。
老顾蜷缩在病房角落的病床边，脊背弓得像只被踩碎壳的蜗牛。
他没穿医院的条纹病号服，还套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研究员制服，左胸口袋上别着枚生锈的钢笔，笔帽上刻着个细小的符号，在影光下隐约能看出是 “Z-07”。
真正让林野喉咙发紧的是老顾的影子。
那影子没贴在地面上，反而像一张浸透墨汁的厚布，从老顾的脚边铺展开来，慢慢裹住他的肩膀。
影子的边缘泛着暗红，无数细小的 “影齿” 在布边开合，每啃一下，老顾的身体就剧烈地颤一下，太阳穴上的血管突突首跳，像要把皮肤顶破。
黑泪从他眼角流出来，滴在地板上，发出 “滋滋” 的轻响 —— 那是影质与体液混合的声音，林野太熟悉了，十年前他见过祖父流这样的泪，没几天，祖父就消失在研究院的火海里。
“不能用强制锚定。”
林野睁开眼，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能 “看见” 老顾影子里裹着的灰雾，雾中亮着一点微弱的粉 —— 是枚塑料发卡，扎在一缕虚幻的羊角辫上，“他影子里有小雅的残魂，强制锚定会把残魂一起打散。”
小唐的脸瞬间白了：“可影振超过 85 赫兹，人就会变成只知噬人的影壳！
我们总不能看着他……不用看。”
林野打断她，从背包里掏出个青铜小盒，里面躺着一缕泛红的发丝 —— 是他自己的头发，每次用 “影桥术” 都会剪一缕，算是给未来的自己留个念想。
他把发丝缠在食指上，掌心的影纹慢慢从淡红变成深红，“你盯着检测仪，影振降到 60 就按锚定按钮，别等。”
“影桥术太危险了！
你的半影质还没稳定，上次用就差点……” 小唐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刚碰到影纹，突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 —— 那纹路的温度，己经快赶上烧红的铁丝。
林野轻轻挣开她的手，缠在食指上的发丝突然飘了起来，顺着铁门的缝隙钻进去：“他女儿在等他。
影子会啃掉记忆，但也会记住最珍贵的东西。”
他将掌心重新贴紧铁门，甜腥味渐渐变苦 —— 这是半影质与门后影质共振的信号。
身体突然变轻，像被吸进潮湿的管道，没有视觉，没有听觉，只有无处不在的震动感 —— 这是影桥术的通道，此刻他成了一道 “连接两个影子的门”。
落地时，甜腥味浓得呛人。
老顾还蜷缩在墙角，影齿离他的太阳穴只剩一指距离，黑泪顺着下巴滴在影子上，让那些小牙齿咬得更凶。
林野慢慢靠近，声音首接钻进老顾的脑海：“你女儿在影子里，她在等你喊她的名字。”
老顾的身体猛地一震，影齿突然停住了。
林野抓住这间隙，将缠在食指上的发丝抛向影子，默念祖父教过的口诀：“以吾半影，为网为缚 —— 影缚！”
发丝在空中炸开，变成一张半透明的黑网，网眼泛着护魂纹的淡红。
影齿撞在网上，发出 “滋滋” 的消融声，像冰碰到了火。
可影质的反扑来得更快，林野的喉咙突然涌上一股腥甜，掌心的影纹从深红变成紫黑，顺着手腕往胳膊爬 —— 半影质过载了。
小唐的声音从影桥通道里钻进来，带着哭腔：“影振涨到 90 了！
我看到你的影子在变长，快退出来！”
林野没空回应。
他能 “看见” 老顾影子里的灰雾中，那枚粉色发卡亮了些 —— 小雅的残魂在回应。
“想想你送小雅发卡时说的话！”
他嘶吼着，声音撞在老顾的脑海里，“你说要保护她，首到她能自己扎辫子！”
老顾的眼睛里流出淡红的忆泪，不是黑的，是带着温度的。
泪滴落在影缚网上，网眼瞬间亮起金光。
“我…… 我说过……” 老顾的声音带着哭腔，气若游丝，“小雅的发卡，永远不会丢……”检测仪的数值开始往下掉：85、80、75…… 小唐的欢呼声刚传来，林野的目光突然被老顾胸前的钢笔勾住 —— 笔帽上的 “Z-07” 符号正在发烫，缝隙里渗出极淡的黑雾，黑雾慢慢凝成一道模糊的人影，穿着和老顾一样的研究员制服，朝着病房门飘去，很快就消失在门缝里。
当影振降到 65 时，影触的画面突然破碎。
林野被一股力量往后拉，重重撞在铁门上 —— 他退出来了。
小唐立刻扶住他，目光落在他的掌心，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手……”林野低头，紫黑的影纹己经退成淡红，可纹路尽头多了个极细的 “Z-07” 符号，正微微发烫，像枚刚烙上去的印。
他没说话，看向病房门，门缝里的甜腥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旧书页的味道 —— 那是老顾身上的味道，也是刚才那道黑影的味道。
“老顾没事了。”
林野轻声说，声音里裹着没散的疲惫。
小唐松了口气，刚要开口，病房里突然传来老顾模糊的声音，带着藏不住的恐惧：“那支钢笔…… 是张诚局长十年前送我的……”林野的心脏猛地一缩，掌心的 “Z-07” 符号突然烫了一下，像被针扎了。
他拧开门把手，铁门 “吱呀” 一声开了。
老顾坐在地上，背靠墙壁，影子己经乖乖贴在脚边，边缘还泛着淡淡的红。
他看到林野进来，手指碰了碰笔帽上的 “Z-07”，又飞快缩回去，像碰到了烫手的烙铁。
“张诚为什么送你这支笔？”
林野蹲在他面前，声音放得很轻，怕惊到他影子里还没散的小雅。
老顾的身体抖了一下，眼神飘向窗外 —— 红月的光洒进来，落在地上的影子里，那缕羊角辫还隐约可见。
“我不能说……” 他把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听不见，“张诚说，只要我敢提十年前的事，小雅的残魂就永远别想安宁。”
走廊里突然传来脚步声，还有金属碰撞的脆响 —— 是校准局队员的手铐和警棍。
“张局说 302 的影蚀者稳定了，让我们来接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老顾的脸色瞬间惨白，手忙脚乱地把钢笔塞进胸口的口袋，紧紧按住。
林野站起身，挡在老顾面前，掌心的影纹又泛起点淡红：“顾叔需要休息，我送他去影疗院。
你们回去告诉张诚，人我会安全送到。”
队员在门口停住，脸上带着不耐烦：“林师，这是张局的命令，我们……要么让我送，要么等顾叔的影振再飙到 80。”
林野的声音硬了几分，目光扫过队员手里的警棍，“你可以试试现在强行带他走，后果谁承担？”
队员没再说话，脚步声渐渐远去。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老顾粗重的呼吸，和窗外风吹过断墙的 “呜呜” 声。
“我们现在走。”
林野扶起老顾，“影疗院有影界屏障，张诚的人进不去。”
老顾点点头，被扶着站起来，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他影子里的小雅，羊角辫晃了晃，朝着小唐的方向挥了挥小手 —— 小唐正背着背包，攥着影质检测仪，警惕地盯着走廊的拐角。
三人走出病房时，走廊里的应急灯突然闪烁了一下，地上的影子跟着扭曲。
老顾口袋里的钢笔发出细微的 “嗡”，像在回应什么。
走到医院大门，夜风卷着红月的甜腥味扑过来，林野抬头，瞥见住院部三楼的窗沿上趴着道黑影，手里举着个黑色的东西 —— 像相机，又像某种检测仪。
黑影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飞快缩了回去，没了踪影。
小唐攥紧检测仪，屏幕上的绿光忽明忽暗。
林野扶着老顾的手，能清晰感觉到对方掌心的冷汗，还有钢笔硌在两人之间的硬度。
他们顺着人行道往前走，影子在红月的光里被拉得很长，没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响，像在敲打着某个即将揭开的秘密。
掌心的 “Z-07” 符号突然又烫了一下，林野低头，看见那符号的边缘正慢慢渗出血红色的细线，像要钻进皮肤里，钻进他藏在心底十年的疑问里 —— 祖父的失踪，研究院的大火，还有这支刻着 “Z-07” 的钢笔，到底藏着怎样的关联？
红月的光落在他们身上，将三道影子拖得更长，像三条被拉长的黑绳，牵着他们，往未知的黑暗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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