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准我的床，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必须在镜头下进行。
你今天比昨天晚上床一分钟，干嘛去了?
刚才不该那么和室友讲话，你应该这么说……
但凡我提出一丁点的抗议，她就会又哭又闹。
发完亲戚群，再发朋友圈。
为了女儿的安全着想才给她装的监控，没想到她非但不领情还怪我
她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了么?
这一天，和她说完晚安后，我又下去上了一趟厕所。
在床下和室友互换了衣服。
由她代替我在我妈的监视下上床睡觉，我则偷偷溜出校园，上了一辆大 G……
1
冉冉，来，妈给你把这个安上。
开学当天，我妈从一个花花绿绿的塑料袋里掏出个东西，献宝似的。
那是个小小的，黑色的，长着一只大眼睛的玩意儿。
——监控。
我头皮一麻。
妈，这是什么?
我明知故问，声音有点发飘。
监控啊
她语气轻快，好像在说什么顶好的事情。
安你床头，正对你这张床。妈要时时刻刻看到你，才能放心
放心?
我看是让她放心，让我窒息。
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顺从，我不敢激烈的反抗，只敢小声劝她:
妈，不用了吧?这是四人寝室，不止我一个人住，大家都在呢……
我瞥了一眼旁边已经铺好床铺，正探头探脑往我们这边瞧的室友。
她们的眼神，像针，刺得我如芒在背。
我妈脸一沉。
什么不太好?关室友什么事?我是你妈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懂个屁
她的嗓门陡然拔高，唾沫星子都快喷我脸上了。
外面多乱啊，新闻上那些女孩子出事儿的还少吗?我不看着点能行吗?啊?
我攥了攥拳头，指甲掐进肉里。
可这是大学，而且我都成年了……
成年了又怎么样
她打断我，声音尖利得像要划破我的耳膜。
成年了就能无法无天了?翅膀硬了是不是?想飞了是不是?
她一步步逼近我，眼睛瞪得像铜铃。
我告诉你方冉，这监控，今天必须装你要是敢说个不字，我现在就带你回家，这破学你也别上了
她恶狠狠的威胁我。
态度十分强势，并且精准拿捏住了我的命喉。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这样。
我说东，她偏要西。
我喜欢画画，她非逼我弹琴，说画画没出息。
我想穿裙子，她非让我穿裤子，说穿裙子不正经。
现在，她要把这只眼睛安在我的头顶。
二十四小时，无死角的监视我。
我还能说什么?
我敢说什么?
胸口堵得慌，像塞了一团湿透的棉花。
我垂下眼皮，盯着地上的一块污渍。
……知道了，妈。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哼，早这样不就完了?
她立刻多云转晴，脸上甚至带了点得意的笑。
非得让我把话说那么重。
她麻利地爬上我的床梯，三下五除二就把那玩意儿固定在了床头正中央的栏杆上。
调整角度，确保我的床铺，我未来四年喜怒哀乐的方寸之地，完完全全暴露在镜头之下。
一个小小的红点，幽幽地亮了起来。
像一只永远不会眨眼的魔鬼的眼睛。
我妈满意地拍了拍手，下来了。
好了，这下妈就放心了。你可得乖乖的，听见没?
她又絮絮叨叨嘱咐了一堆，什么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不要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每一句，都像一条新的绳索，往我身上套。
2
终于，她走了。
寝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那几个室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一个留着利落短发的女生——林晓，先开了口，声音挺冲:
喂，方冉是吧?你妈可真行啊，把寝室当你们家客厅了?还带现场直播的?
另一个烫着大波浪，打扮时髦的女生——赵婷婷，抱着胳膊，嘴角撇着，语气里全是嘲讽:
可不是嘛，床头装监控，这是什么奇葩?二十四小时监督我们姐妹几个洗漱睡觉?还是怕我们偷你那点宝贝疙瘩啊?该不会……是想搞寝室偷拍门吧?
她上下打量我，眼神像在看什么怪物。
还有一个戴眼镜，看起来文静一点的女生——陈雪，推了推眼镜，小声说:
呃……方冉，你妈装这个，我们确实有点……不自在。感觉怪怪的。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脸颊火辣辣地烧。
想解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喉咙里像是被堵住了。
我妈她……她只是担心我……
这种话，我说出来她们会信吗?
我自己都不信。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是微信新消息提醒。
来自我妈。
冉冉，她们说你呢，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你应该这么说: 『我妈也是担心我，大家都是女孩子，互相理解一下嘛。再说，镜头只对着我的床，不会拍到大家的，放心吧。』
态度要好一点，笑一笑，别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儿，让人看笑话。
快点，按我说的做听到没有?
一条接一条，语气不容置疑。
我死死捏着手机，指关节泛白。
看着屏幕上我妈发来的标准答案，再看看室友们或探究或鄙夷的眼神，最后，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床头那个闪着红光的摄像头。
一股巨大的烦躁和绝望，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
这就是我的大学生活吗?
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必须在她的远程遥控下进行?
我的人生，难道就只能是她手中的提线木偶?
我没有回复我妈的微信。
也没有对室友们说一个字。
我只是默默地爬上我的床，拉上了床帘，将自己隔绝在一个狭小而压抑的空间里。
摄像头就在帘子外面，冷冰冰地注视着我。
未来四年的生活会怎么样?
我不敢想。
3
果然。
开学后，我妈的关心如期而至，密不透风。
手机消息提示音成了我的噩梦。
方冉，十一点零一分了，你怎么还没躺下?比昨天晚了一分十三秒又在磨蹭什么?
你刚才跟赵婷婷说什么呢?她撇嘴了是不是又说我坏话了?我跟你说，那种女孩子少来往，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枕头枕头又歪了往左边挪一点对对对，就这样。
脚被子盖住脚着凉了怎么办?
我对着手机屏幕，手指头在输入框里悬了半天，最后还是默默删掉所有反驳。
她听不见。
她只听她想听的。
林晓她们看我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到同情，再到后来，带了点麻木的习以为常。
偶尔，赵婷婷会阴阳怪气地来一句: 哟，太后又发指示了?
陈雪则会小心翼翼地问: 方冉，你……还好吧?
我能怎么说?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没事。
有钱花、有书念、有人关心……
按理来说，我应该是挺好的吧?
只是……我感觉自己不是在象牙塔里求学，而是蹲在楚门的世界里，演着一场由我妈导演的独角戏。
她那根名为母爱的绳索，越勒越紧，快要将我活活绞死了。
4
这种日子，我忍了又忍。
直到社团第一次团建。
我们部门聚餐、唱歌，玩得太嗨，手机什么时候没电自动关机的我都不知道。
等我蹑手蹑脚摸回寝室，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好不容易洗漱完，爬上床，刚睡了没到两个小时。
咚咚咚
寝室门被敲得震天响。
那力道，像是要拆了这门。
林晓她们全被惊醒了，猛地坐起来。
谁啊?赵婷婷吼了一嗓子，带着起床气。
门外，一个尖利又熟悉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哭腔和怒火。
方冉方冉开门是妈妈妈妈来看你了方冉
是我妈。
她怎么会在这里?
现在可是凌晨三点
我脑子嗡的一下，炸了。
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
冲过去拉开门。
我妈穿着睡衣，头发凌乱，眼眶通红，像个疯婆子一样站在门口。
宿管阿姨也跟了上来，一脸无奈和惊慌。
妈你干什么
我压着火，声音都在抖。
我干什么?我快被你吓死了监控里一直看不到你打电话你关机我以为你出事了我能不来吗?
她的声音尖利得像锥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在寂静的午夜走廊里回荡，格外瘆人。
宿管阿姨赶紧上前一步，试图安抚: 这位家长，您小声一点，小声一点……学生们都休息了。您看，孩子这不是好好的嘛，没事。
好好的?她现在是好好的，可万一呢?万一她被人骗了呢?万一她遇到坏人了呢?
我妈根本不理会宿管阿姨，反而更加激动地指着我。
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为你操了十多年心，现在你都成年了，做事就不能靠谱点吗?
我说了我社团有活动手机没电了我能出什么事
我终于忍无可忍冲着她吼道。
胸腔里的怒火喷薄而出，声音也控制不住地拔高。
没电了?你就不能提前把电充满?你就不能借别人的手机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存心想让我担心想让我急死是不是
她指着我的鼻子，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
我……
所有的解释，在她的质问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周围几个寝室的门也开了，探出几个睡眼惺忪的脑袋。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火辣辣的。
我挥开她的手，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
你就不能让我有点自己的生活吗?
自己的生活?你的生活就是让我担心受怕是不是?她哭喊起来，捶着自己的胸口，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为了你的安全万一你出点什么事，我怎么活啊
为了我好?为了我好就是在全校面前让我丢人现眼吗
为了我好就是把我当犯人一样二十四小时监控吗
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我吼了出来，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炸。
她愣住了，看着我，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
……这位家长，您看孩子也确实没事，要不您先回去休息?或者我给您在值班室安排个地方，您先冷静一下?宿管阿姨还在尽职尽责地试图平息事态。
我妈却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冰冷:
跟我回家这破学我看你也别上了越上越不像样
她伸出手来拽我，她是来真的。
又是这样。
从小到大，她每次对我失望透顶，都会这么威胁我。
我不回
我猛地甩开她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决绝、如此大声地，对她说了不。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一般。
那一瞬间，整个走廊都安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我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她眼里的震惊、受伤、愤怒，像一把把刀子，但我硬生生挺住了。
那天晚上，她最终还是被宿管阿姨连哄带劝地弄走了。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离开的，也不想知道。
回到寝室，林晓、赵婷婷、陈雪，她们三个都默不作声地坐在各自的床上，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没有人说话，空气安静得压抑。
我默默爬上我的床，拉上了那层薄薄的床帘。
第一次，我没有觉得这个狭小的空间令人窒息。
床头那个小小的红点，依旧在执着地闪烁着。
但我知道，我心里的某些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我想……报复我妈。
用她最在乎的东西——我，报复她。
她不是想让我安安全全，乖乖巧巧，做她手中的提线木偶吗?
她不是想用那个摄像头，掌控我人生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吗?
我偏不。
她越是想把我往东边拽，我就越要往西边跑。
她越是给我划下条条框框的红线，我就越想狠狠地踩上去，再用力地蹦跶几下。
监控?
那就让它好好看着吧。
看看她的女儿，是怎么一步一步，被她逼着走向深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