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恢复视力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保姆将我的东西全部打包，请我离开他的别墅。
我低下头，平静地回他:好啊，恭喜你能重获光明了。
手机提示音响起，是一条到账短信，备注是工资。
我看着短信余额恍惚。
原来，陈辞星这五年来对我们的关系的定位就是雇佣关系。
我离开后不久，陈辞星给我打来电话。
凌枝，你有东西忘带了，你给我个地址，我给你寄过去吧。
我拿着手机，无所谓地笑笑: 陈先生，那些垃圾你给我丢了就好，以后不要给我打电话了，我怕我男朋友误会。
1.
枝枝，这五年谢谢你了。
我现在已经能看见了，以后我们就保持距离吧。
我听到这句话，有些怔愣，拿着牛奶的杯子洒了，滚烫的牛奶倒在手上，有些疼。
半个月前，陈辞星去医院做了第二次手术。
医生说他大脑内的淤血都清除干净了，简直是医学奇迹。
就在五年前，全世界最顶级的眼科专家还宣判了陈辞星永久性失明的事情。
没有人想到，奇迹真的会发生。
就连陈辞星自己在一开始也自暴自弃了好长一段时间。
如果不是我一直陪在他身边照顾他、鼓励他。
现在的陈辞星大概已经死在了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话落，陈辞星似乎有些愧疚地转过脸，似乎不想再看见我。
我低下头，将地上洒落的牛奶擦干净。
一边努力平静地回他: 好啊，恭喜你能重获光明了。
陈辞星似乎松了口气，语气也温和了不少。
枝枝，让保姆来打扫吧。
这五年，你实在是太辛苦了。
我忍不住苦笑，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啊。
陈辞星刚失明的时候，性格阴晴不定。
无论保姆、护工，所有靠近他的人都会被他误伤。
他举着导盲杖，像是一只暴躁的狮子，导盲杖在空中乱舞，直到打破了最后一个护工的头，终于让所有人都对他退避三舍。
但是他看不见，必须有人在身边照顾他。
所以我来到他身边。
从最开始被他打得遍体鳞伤，到后来终于能喂他吃饭喝水，带他散步，给他读书。
陈辞星不肯吃药，我只能将药粉碾碎，混在牛奶里让他喝下去。
他发现不对，将玻璃杯狠狠砸在我身上。
你想下毒害死我是不是?
我向他解释，又固执地让他按时吃药。
陈辞星不肯配合，激烈地咒骂我，让我滚出他家。
他又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推搡我，直到我重重摔在地上。
我沉默地哭泣，他无意中摸到了我满脸的泪水。
又仓皇地向我道歉。
凌枝，对不起，是我不好。
你走吧，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你就让我自生自灭吧，别管我了。
2.
我没有不管他。
我依然事无巨细地照顾他的生活，尽力让他开心。
陈辞星的情绪时好时坏。
直到在一个深夜里，他在浴缸里用刀片割腕，我发现他的时候，浴缸的水已经变成了粉红色。
他被二次紧急抢救。
等他醒来，我第一次朝他发了脾气。
陈辞星，我一个外人生怕你平时磕了碰了，每天小心翼翼地照顾你，你自己居然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你对得起我吗?
他茫然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神没有焦点。
我放缓了语气。
你会康复的，相信我。
那时，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即便他永远都看不见，我也可以做他的眼睛。
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你，陈辞星。
那天后，我开始遍翻医书，试图找到能让陈辞星恢复视力的办法。
朋友劝我。
枝枝，你何必呢，不要把时间和精力放在一个失明的人身上，你照顾他，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当时的我看着不远处辽阔的天际开口。
可是我喜欢他啊，无论他是不是失明，他都是我喜欢的人呀。
不知道陈辞星知不知道我对他的心意，我只知道他在面对我的时候格外有恃无恐。
当专家会诊结果又一次不尽如人意的时候，他又拿我出气。
凌枝，滚出我家，我不需要你的可怜和同情，更不需要你的施舍。
那时他已经渐渐习惯我的存在，每次有需要的时候都会叫我的名字。
枝枝。
但不好的时候，他还是会一次次让我滚出他家。
他摔掉我递给他的牛奶，不肯吃药，砸掉手边所有的东西。
每一次，我都会耐心地陪在他身边，等他情绪平复，一遍遍地告诉他。
陈辞星，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如今，他的手术成功了。
拆掉纱布后，他已经能看到东西了。
医生都在恭喜他，如此幸运。
而他也不再需要我了。
3.
我将玻璃碎片清扫干净，走出卧室的时候。
手机提示音响起来。
是一条到账短信，备注是工资。
我看着短信余额恍惚。
原来，陈辞星这五年来对我们关系的定位就是雇佣关系。
现在他要结束这种雇佣关系了，就给我一笔钱打发我。
可我，从来都不是为了钱。
陈辞星曾经无数次地许诺我。
枝枝，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枝枝，你是对我最重要的人，我不能没有你。
枝枝，等我眼睛好了，我要向你求婚。
......
在一次次不尽如人意的治疗后，陈辞星从一开始的崩溃、不接受，到后来的颓败、平静。
在一次我又一如既往安静沉默地收拾着残局的时候。
陈辞星突然问我。
凌枝，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站起身，看着我暗恋了多年的人，突然不想再矫饰。
所以我坦然地开口。
陈辞星，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
他失神地对着窗外的方向。
最后笑了笑，说。
那等我好了，我们结婚吧。
我甚至没有敢奢望过能和陈辞星结婚，我只是想离自己喜欢的人能近一点，如果有朝一日，他也能对我日久生情那就最好了，即便没有也没关系。
我站起身，准备去陈辞星的卧室，提醒他吃药。
门是锁的，我进不去。
很久后，身后传来保姆的声音。
凌小姐，陈先生让我帮忙把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他说让你尽快离开这里。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细细密密的疼传遍全身。
他这么迫不及待地赶我走啊。
原本我还想和他好好道个别，现在看来，陈辞星根本不想见我。
我最后的一点痴心妄想全部灰飞烟灭了。
4.
我转身，朝玄关的方向走去。
我搬过来的时候，只带了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品。
此刻，包里却鼓鼓囊囊。
有很多东西，都是过去五年里陈辞星送给我的礼物。
我将他送我的东西全部拿出来，重新整理行李。
保姆又从卧室出来，开口。
凌小姐，陈先生说以后你们还可以是朋友。
你有什么事情还可以找他。
我忍着眼眶的酸涩，没有应声。
我不需要朋友，只想快点离开。
我站起来，看向保姆阿姨。
指了指地上的东西。
麻烦阿姨收拾一下这些东西，是陈先生买的，我就不带走了。
其实陈辞星从来都不了解我。
他也从未关心过我的喜好。
他送我的东西我都不喜欢，只不过因为是他送的，我才一直珍而重之地收起来。
妥善保管。
以前，每一次收到他的礼物的时候我还很开心。
觉得陈辞星大概也是在慢慢喜欢我的。
现在我知道了，他从来都不喜欢我。
自欺欺人真是没意思极了。
阿姨看着地上的东西欲言又止，却还是应了一声好。
我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离开的时候，只觉得轻松。
门关上的时候，卧室的门开了。
陈辞星走了出来，他叫我。
枝枝——
我没有回头。
5.
走到别墅门口，我遇到了陈可儿。
枝枝姐，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我哥呢?他眼睛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没和你一起。
我哥现在眼睛好了，你们快结婚了吧?我是来给你们送新婚礼物的，刚从法国送回来。
陈辞星的妹妹一直都对我很好。
她眼角眉梢都是为陈辞星康复的喜悦和对我的祝福。
她还以为我终于要苦尽甘来，特意深夜开车给我精心准备的惊喜。
陈可儿还在继续: 枝枝姐，我帮你们订了机票，过五天你和我哥一起去托斯卡纳散散心，你都在这个别墅里待了五年了，也该出去走一走了。
我笑了笑，客气地开口。
不用了，你们一家去就好了，我还有事，不方便。
陈可儿的眉头拧起，她注意到我手上拿的东西，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她张了张口，还没说话。
身后突然有人开口。
可儿也是好意，一起去吧，你从来没出过国。
反正以后我们还是朋友。
这句话落，陈可儿的表情瞬间变了。
她牵起我的手，将我护在身后。
哥，你在说什么?你们都快要结婚了，什么朋友?谁和你是朋友。
她对陈辞星没好气。
陈辞星，你是不是惹我枝枝姐生气了?怎么不是你滚出去，让我枝枝姐一个女孩子拿着行李出去。
她又转过身对我说。
大晚上的，陈辞星脑子有问题，枝枝姐，你别理他。
你要是生气了，今晚上不想住在别墅，你要去哪里?我陪你一起去，明天再做你的司机把你接回来。
陈辞星一言不发地回了屋，只是让保姆出来传话。
让我注意安全。
6.
我刚搬进别墅照顾陈辞星的时候，陈可儿就劝过我。
枝枝姐，你是一个很好的人，陪在我哥身边，他会耽误你。
无论他的眼睛以后会不会好，我都觉得他不是你的良配，你有更好的选择。
那时我尚且天真，觉得自己只是爱一个人，不求未来，只想要当下。
如今看来，其实我很贪心的。
我想和陈辞星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但是他不愿意。
夏天的夜晚，风很轻，月亮很亮。
我抱着自己的行李，思绪飘到了陈可儿刚刚提到的托斯卡纳。
这是什么地方?
应该是在欧洲吧。
在这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叫托斯卡纳，我没有护照，没有出过国。
如果不是陈辞星突然车祸失明，我和他原本永远也不会有交集的。
我放下手里的包，拿出手机，又数了一遍自己的银行卡余额。
一辆灰紫色保时捷停在我面前。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陈可儿下车，拿起我地上的行李，示意我上车。
她眼里似乎有泪，一片晶莹。
枝枝姐，对不起，我哥他……
她哽咽了半天，才又努力平静地开口。
既然他要赶你走，最起码要给你补偿吧，我让他给你转了一笔钱，你别再犯傻拒绝了。
我看着手机上新的短信和余额。
笑了笑: 不会。
有了这么多钱，也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我攥着手机，仿佛做了一个梦。
到了酒店门口，陈可儿递给我一个盒子。
枝枝姐，我只认你，哪怕你不想和我哥结婚了，这也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你别拒绝我，我会伤心。
我不想让陈可儿难过，大方地接过盒子。
谢谢。
陈可儿还要让我搬去她家，我拒绝了。
我们以后还是好朋友，我现在有这么多钱，住一年酒店也住得起。
陈辞星的车跟在我们身后，一直到我进入酒店大堂，那辆丰田才离开。
我向目光一直追随我的陈可儿摆摆手。
我上去了。
凌晨四点，我删掉了陈辞星所有的联系方式。
以后我要好好照顾自己了。
7.
我给自己买了张去云南的机票。
不用寸步不离地守着陈辞星，不用耗费全部心神照顾他。
我有了大把的时间、精力和钱。
可以安然地享受慢节奏的生活。
飞机落地大理，我住在洱海边的酒店。
夜晚坐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点点灯火，欣赏不远处的夜色。
我以为我会不习惯，会难过。
但是没有，我只是兴致勃勃地做着旅行攻略。
思考下一站去哪里。
我从大理到昆明、西双版纳、香格里拉、丽江……
就这么一路玩下去。
照顾陈辞星的那五年，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
陈辞星是在半个月后打来电话的。
电话那边他的声音似乎有些低落和忐忑。
半晌后才开口: 凌枝，你有东西忘带了，你给我个地址，我给你寄过去吧。
他说的东西，不过是他以前送我的那些礼物。
我不要了。
陈辞星失明后，他自暴自弃，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垃圾。
没有人会喜欢他。
是我每天绞尽脑汁给他惊喜、送他礼物，用行动告诉他我在乎他、珍视他。
他不耐烦，将我小心翼翼递给他的所有东西全部扔进垃圾桶。
我从无怨言，依然每天笨拙地做着那些手工艺品。
哪怕一双手伤痕累累，也只想努力让他开心。
也许是对我幼稚无趣的把戏感到厌烦了，他最后终于不再扔掉我的心意。
为了投桃报李，他还会送我礼物。
可是陈辞星手术康复后，目光嫌弃地落在卧室里那些我曾经献宝一样捧在他面前的东西上。
最后他和保姆说: 把这些垃圾全部清理掉。
我拿着手机，无所谓地开口: 陈辞星，那些东西我不要了，都是没用的垃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