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单子上全是贵重首饰,是迎娶千金小姐做妻子的。
另一张则写满了便宜的小玩意儿,是用来纳我做妾的。
我出门前,蒋云舟数落我两句: 你不在家也好,省得丢人现眼。
丢人丢人丢人
这些年,净听蒋云舟嫌弃我。
我去喝酒,他嫌我没有姑娘家的礼教。
可我若不去跟人拼酒,哪来的钱给他买上好的笔墨。
我出去骑马,摔得一身泥回来,他气得骂我不成体统。
可体统又能值几个钱呢?
我跟人赛马,赢的钱却能给他交书院的学费。
我走得慢极了,可再慢,也走出了蒋家。
01
丫鬟追出来,抹着泪说道: 明姑娘,你莫要跟少爷赌气,离了蒋家,你又能去哪儿呢?
从前蒋云舟惹我生气,我背着包袱出去溜达几天。
就算他不去找我,我也会没脸没皮地再回来。
毕竟我一个失忆的孤女,离了蒋家无处可去。
蒋云舟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总是肆无忌惮地欺负我。
可我这次不是赌气,是真的要去嫁人了。
我答应了别人要做他的妻子,一定要守约。
蒋云舟走出来,盯着我说道: 你若离家出走,休想带走蒋家一文钱
就算被蒋云舟发现我偷走了玫瑰簪子,我也不惧他。
这是我应得的
蒋云舟走过来,拉扯着我,竟然想搜我包袱。
我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上,抱紧包袱拔腿就跑。
一路跑到约定好的客栈,那人却没来。
我琢磨着,他不是那种不守信的人,定是有事耽搁了。
我干脆在客栈住下,等他来娶我。
出门早,饭都没吃。
我肚子饿了,一口气点了五碗馄饨。
老板擦着桌子笑道: 头一次见这么能吃的姑娘。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以为老板是嫌我粗鄙。
老板却说: 能吃是福啊,说明姑娘身体好,气血足。
我心想,原来饭量大也会被人称赞的啊。
从前蒋云舟总说我是饿死鬼投胎。
他嫌我吃得太多,不讲究,逼着我一顿只能吃半碗饭。
若我哪日吃得多了,他便用戒尺抽我手心。
一直把我手心打得红肿,捏不住筷子,他才罢休。
他说京城中的千金小姐,吃饭是按米粒的,一道菜最多吃三口。
当时我啃着鸡腿,疑惑地说道: 我为何要跟她们比。
蒋云舟气得一巴掌打掉我手里的鸡腿,怒骂道: 你能不能有些羞耻心
我不懂,好好地吃饭怎么还牵扯到羞耻心了。
饭量大,有什么好羞耻的。
蒋云舟冷笑道: 你就是得吃些苦头,才知道什么叫羞耻。
我不甘示弱地说道: 你高中状元之前,全靠我跟你娘供养你读书,怎的不见你觉得羞耻。
从前我们在青州时,他一门心思读书,不问俗务。
蒋母去给富户人家做绣娘,一双手到了阴雨天就疼得发抖。
眼睛更是坏得厉害,傍晚时便有些看不清,夜里不点灯更是如同瞎子。
当初要不是蒋云舟把我捡回去,我帮着家里赚钱。
没等蒋云舟考上状元,就先把蒋母熬死了。
现在蒋母落了一身病,蒋云舟总是很愧疚。
蒋云舟被我的话戳中了心窝子。
他打定主意要磨磨我的性子,让我知道天高地厚。
相府千金举办宴会,蒋云舟把我带去了。
我误以为他要把我介绍给他在京城的好友,暗暗高兴了好久。
出门那天,我特意选了一身最好的衣裳,梳妆打扮得干净利索。
02
事实证明,是我想得太多。
蒋云舟把我带过去,是刻意要让人羞辱我。
一进门,蒋云舟就丢下我。
他跟别人侃侃而谈,都不扫我一眼。
我坐在陌生人之间,像个闯入的异类。
那日所有人都打扮得很富贵。
唯有我穿着一身旧旧的青色衣裙,格格不入。
有人嫌弃地说道: 哎哟这是谁家婢女,竟然跟我们同桌而坐。
听说是状元郎的义妹,是个没脸没皮痴缠男人的货色。
婢女都比她打扮得妥帖,瞧瞧她那副穷酸模样。
她们在背地里对我指指点点,讥讽我连个府里的婢女都不如。
坐在一起吟诗作对时,我直言肚子里没多少墨水。
相府千金扑哧笑出声。
她举着扇子,遮着嘴调笑道: 是是是,明姑娘肚子里没墨水,全是饭菜。听说你一顿能吃五碗米饭呢,当真是个女中豪杰。
亭子里的人齐刷刷地看着我。
我把绿豆饼吃完以后,面无表情地一拳砸断了面前的木桌。
那些人倒抽一口凉气。
我笑眯眯地说道: 林姑娘夸得没错,我的确是女中豪杰。曾经流落江湖杀人不眨眼,现在吃不饱饭就会发狂。
千金小姐们顿时面面相觑,脸色发白,双腿发抖地溜走了。
我高高兴兴地独自享用了剩下的糕点果子。
到了吃饭的时候,旁人面前都有一个小碗。
唯独我没有。
相府千金哎呀一声: 瞧我,竟忘了明姑娘。
其他人的目光都瞟向我。
想看我是不是会像一个野人似的,饿极了会用手抓饭吃。
我从袖子里摸出两个硬核桃,咔嚓捏碎了,递给相府千金。
林姑娘,记性不好就多补补脑。
相府千金脸色微微一怒。
还是边上的蒋云舟把核桃拿走,在桌下踢了我一脚。
他对林姑娘温柔地说道: 我这妹妹粗野不懂礼数,别跟她一般计较。
宴席自然是不欢而散。
蒋云舟一出门就气得骂道: 你可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今日在场的,个个都是家世一等一的,你一个乡野丫头竟然敢在她们面前大放厥词
我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觉得憋屈。
那些人讥讽我时,他像个哑巴似的,不为我说一句话。
如今倒是嘚啵嘚啵地出门骂我。
我闷声说道: 蒋云舟,你来了京城以后,做事做人都浮躁得很。难道在你眼中,身份尊贵做什么都对吗?
蒋云舟理所当然地说道: 没错在京城这块地界上,身份尊贵做什么都对,出身卑微就是原罪。
可他从前在青州时,分明不是这样的。
他就算读书再忙,也会抽空免费教小孩子读书。
农忙时,还会钻研《农经》为百姓解惑。
甚至会爬到树上为孩子们摘风筝。
就连那双考状元的手,他也不吝啬。
他双手沾满泥土,就算被石头划破了掌心,也要给寡居的老太太修补房子。
蒋云舟曾说: 世道将人分成三六九等,可我们心里却不能把人分出高低贵贱。
京城的繁华迷了蒋云舟的眼,让他变成了一个我全然不了解的人。
功名利禄,像是一剂毒药,把他毒的面目全非。
从前我跟蒋云舟吵架,蒋母哄哄我,我自己哄哄自己,也就过去了。
可这一次,我对蒋云舟这个人产生了怀疑。
蒋母总说蒋云舟其实对我很好,只是嘴上刻薄一些。
可他为了磋磨我,将我的自尊丢在地上任由别人践踏。
这也算对我好吗?
我们要走之时,相府千金追了出来。
她拉着我的手,羞涩地说道: 将来我嫁给云舟做正妻,你做妾。咱们姐妹之间,也没什么千金小姐、乡野丫头的分别,定要亲亲热热的。
03
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蒋云舟早就背着我跟相府千金定亲了。
回家后。
我冲到厢房去,指着藏在里面的聘礼,吼道: 所以,这些根本不是给我的对吗?
发现厢房里藏着这么多好东西时,我误以为蒋云舟要偷偷给我个惊喜。
我当时还想着,虽然那些布匹不适合我,头面首饰也太花哨。
可毕竟是蒋云舟费心思为我准备的,我到时候一定要装作特别特别惊喜。
等来等去,却始终不见蒋云舟跟我求亲。
我只好耐着性子,偷偷去看那些聘礼。
所有聘礼里面,我最喜欢一支玫瑰簪子。
在青州时,我没钱买簪子,花开时节便簪花。
鲜花虽美,可是看着别的姑娘头上都有别致的簪子,我也是羡慕的。
蒋云舟许诺我,将来他高中状元,一定会给我打造一支别致的玫瑰簪子。
看到那支簪子之时,我高兴坏了。
心口暖洋洋的,觉得蒋云舟没忘记承诺。
我把簪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久,幻想着出嫁那日戴在头上,一定很美。
可如今,一盆冷水泼下来。
簪子是给别人的聘礼。
而我,什么都没有。
蒋云舟见我气红了眼睛。
他搂着我的肩膀,耐心地说道: 我背后没有靠山,在京城中很难高升。我好不容易才说服林姑娘,让你做个妾。你可别任性,搞砸了这一切。
我听了,抬起手背擦擦眼角的泪,执拗地说道: 你这么说,我倒要感恩戴德了?蒋云舟,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始终觉得我配不上你?
蒋云舟沉默了半晌,才说道: 煦煦,娶林姑娘是权衡利弊。将来你名义上是我的妾,在我心里却是把你当成妻子的。
他轻咳两声,又别扭地说道: 我心里,一直是有你的。
原来他蒋云舟嘴里也能说几句好话。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让他承认心里有我。
可我心里却没有一丝欢喜。
在蒋云舟看来,他的喜欢对我是恩赐,是施舍。
仿佛让我做个妾,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我若是真答应了,那就是把自己贬到了泥土里。
我都不珍惜自己,难不成还指望成婚后蒋云舟来珍惜我。
呵,心里把我当成妻。
骗鬼去吧妾就是妾,是个任人打骂欺辱的玩意儿。
我捏着拳头,将他狠狠揍了一顿。
我把蒋云舟打急眼了。
他捂着脸气急败坏地说道: 瞧瞧你这个炮仗性子离了我,谁还敢娶你
我却说: 那你可瞧好吧,我定要风风光光地嫁人
04
蒋母祭祖回来,得知明煦离家出走的消息,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一连去客栈看了明煦好几回,见那丫头过得自在,也算是放下心。
蒋云舟听说明煦没了住客栈的银子,在店里做店小二抵债。
明煦会品酒调味,又总是能准确地说出菜品需要如何改进。
掌柜器重她,顿顿给她吃饱饭,还让她住在店里。
他早知道,那丫头像一株野草,在哪儿都能生活得好。
蒋云舟转念一想,明煦宁愿做店小二都不肯当了那玫瑰簪子。
可见她还是想回来的,只是一时间钻了牛角尖。
桌上放着两张聘礼单子,左边的是给相府千金的。
单子上列了好些首饰、布匹,为了这份聘礼蒋云舟费尽心思。
他投其所好,置办的都是相府千金喜欢的东西。
他甚至要蒋母借着回乡祭祖的名义,把祖宅都卖了。
右边的单子,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尽是一些不入流的东西,什么木簪子、铜镜子,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蒋母见儿子勾勾画画,又往上面填了些风筝、鱼钩之类的。
这些,都是平素里明煦爱玩儿的。
蒋母想了想,还是决定把明煦那番话说出来。
明煦要我同你说。
内阁以林相为首,倚老卖老,掣肘太子,皇上早晚会收拾他们。
她劝你不要卷入党派之争,做个孤臣。
也许头些年会过得清苦艰难些,可若是太子掌权。
太子肯定会重用寒门士子,到时候你就有出头之日了。
蒋云舟听了,冷笑一声: 说到底她还是不想让我娶林姑娘,不知道从哪儿学了这么一番话来鹦鹉学舌。
朝堂之事,岂是她一个粗笨丫头能看懂的。
他若是不争,只会被派遣到穷乡僻壤为官,永远熬不出头。
他苦读多年,穷日子实在是过够了。
如今能攀上林相爷,可谓时一步登天。
蒋母却说道: 明煦能说出这番话,许是恢复了一些记忆。若她身份贵重,不知你今日会不会后悔这么怠慢她。
蒋云舟不以为意地说道: 这么多年都无人寻她,想必她就是个乡村猎户。
捡到明煦时,她掌心有茧,穿着不讲究。
怎么看都不会是大家闺秀。
这样的出身,做他的妾都嫌寒酸,偏偏她还不知足。
闹来闹去,还不是会乖乖回来嫁给他。
将来做了他的妾,关在后宅里,只能仰他鼻息,再也没法闹腾了。
蒋云舟又说: 娘,等明煦嫁给我,你跟林姑娘联合起来磨磨她的性子,教她三从四德。别总是像现在这样抛头露面,一有个不顺心就动手打我。
他言之凿凿,笃定明煦会回来嫁给他。
蒋母想到明煦已经跟别人签了婚书,断不可能再嫁给自家儿子了。
明煦明日就要办酒席,正好跟蒋云舟排在一天,倒也是巧了。
蒋母想着蒋云舟打算让明煦做妾,可见心里对她也就那么回事儿。
她便不再提起明煦嫁人的事儿,专心跟他商讨起明日成亲的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