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三百首启蒙推荐

唐诗三百首启蒙推荐

作者: 殷大卫

悬疑惊悚连载

由长孙顼金吾卫担任主角的悬疑惊书名:《唐诗三百首启蒙推荐本文篇幅节奏不喜欢的书友放心精彩内容:1.鬼寺唐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永淳元霜东都洛凉露惊晨光熹洛阳城刚刚敲响第一波报晓积德坊的百姓便有不少守在坊门等待着坊门开半月前京兆府贴了布官吏们连砸带将主路上侵街的店铺赶到了别如今积德坊主路整洁有之前所有的排棚、接檐、幌杆被悉数拆除梆梆的打烧饼从不远处传小吃店都开到了后赤膊的胡人师傅打着烧再撒上点芝香气便随着炉火的蒸汽四处蔓...

2025-06-12 02:34:28
1.鬼寺

唐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永淳元年,霜降,东都洛阳。

凉露惊秋,晨光熹微,洛阳城刚刚敲响第一波报晓鼓,积德坊的百姓便有不少守在坊门前,等待着坊门开启。半月前京兆府贴了布告,官吏们连砸带抢,将主路上侵街的店铺赶到了别处。如今积德坊主路整洁有序,之前所有的排棚、接檐、幌杆被悉数拆除了。

梆梆的打烧饼声,从不远处传来,小吃店都开到了后巷,赤膊的胡人师傅打着烧饼,再撒上点芝麻,香气便随着炉火的蒸汽四处蔓延。一文钱买个不带馅儿的,或者两文钱买个带馅儿的,咬一口香脆酥滑,满嘴流油。

武侯铺的武侯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早已不见了往日懒散,早早地就整齐列队在坊门两侧,鼓刚敲响第二波,他们便拉开了厚重的坊门。

坊门缓缓开启,一个金甲的将军立在坊外,身后一片金甲的士兵徐徐展开。仿佛一队天兵,发出耀眼的光芒,让人看不清模样。这是将军身上的明光盔,兜鍪护耳,兽口吞肩,胸口两面锃亮的圆护,逆光作战时可以晃敌人的眼睛。

明光盔是高级的战甲,造价十倍于普通的步兵甲。这二百人的队伍内竟有十数套明光盔,这就是金吾卫,战斗力未必多强,但代表着圣人的颜面。

长孙顼一夹胯下的突厥马,率先进入积德坊,士兵们紧随其后。今天是太原寺开张的日子,天后将带众官前来祭拜,自己身为金吾卫将军,自然要提前来布置安保。这实在是个无趣的工作,在京城里做官,远不如疆场打仗来得快活,规矩太多,处处受制于人,就是身边这位太常寺卿,也比自己大上半级。

说起来,金吾卫看起来风光,但在十六卫里根本算不上什么,远远比不上武家嫡系左威卫,或者氏族门阀聚集的千牛卫,更别提神神秘秘的内卫了。门面就只是个门面而已。

长孙顼想到那个传言,原本这太原寺是天后为祭母所建的寺庙,但天后登上阳宫,每日见寺,倍感凄然,便下令将太原寺由教义坊移至积德坊并扩建三倍。只是这建寺过程中出了不少事情,前两天好像在寺门前遇到了悍匪,杀了几个捕快,而且庙里还闹了鬼?当然,这话也就是想想,没人敢说出来。

转眼间,金吾卫便行至了太原寺门前,这是一个崭新且雄伟的寺庙,占去了积德坊几乎四分之一的面积,杏黄色的院墙内,可见气魄恢宏的庙宇飞檐和菩提树的树冠。

寺内安静得有些过分了,僧人应该早就接到了通知,为何此时竟无人迎接呢?

长孙顼正想着,身边肥胖的太常寺卿先发了话。

奇怪,三日前我就派了太常寺的博士和主簿进驻了太原寺,此时他们应该出来迎接的?太常寺卿一脸狐疑,在士兵搀扶下,挪动肥胖的身体下马。

长孙顼略一沉吟,便下令留五十人布防院墙之外,带着剩下的人,推开太原寺大门。

寺内空空荡荡,依旧不见僧人,长孙顼忽然闻到了一股诡异的血腥和恶臭味道。他目光一凛,打出几个部队上用的手势,意思是布防和侦察。

金吾卫的副官是多年前就跟着自己上战场的,自然熟悉,马上对士兵下了命令,士兵纷纷拔出兵器,几个小队跑着步向四面散开。

太常寺卿此刻已下了马,甩动着肥肉跑向大雄宝殿,长孙顼也管不了他,便由他去了,没想到的是,太常寺卿跑到大雄宝殿门口,只往里面瞅了一眼,就发出一声惊恐凄厉的惨叫,倒地不动了,似乎被吓晕了过去。

长孙顼和副官对视一眼,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两人同时打马上前,一抬头,心脏瞬间漏跳一拍,看到了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大雄宝殿内,十丈高的佛祖坐在那里,俯瞰众生,却一脸的血腥狰狞,如同嗜血的罗刹饿鬼。再定睛去看,原来是佛祖金身上被血污涂满了诡异的符号和文字

佛被血污组成的锁链捆缚,其眉眼间尽是恐惧和痛苦,一股巨大的邪气蔓延出来长孙顼感到明光盔内已布满汗水,后颈上的寒毛根根耸立。

佛法无边,外道亦无边。仿佛是邪魔夺舍了佛祖,佛寺化作了鬼寺

是谁会做这种事情?

将军不好了一声牙齿打颤的声音由远及近,长孙顼听得出这是周敛的声音,周敛是跟了自己多年的老兵,以大胆著称,曾割了敌军长官的脑袋当板凳坐,长孙顼一度怀疑他长了颗老虎胆子。

长孙顼看着奔到眼前的几名士兵,个个被骇脱了相,连周敛都是一脑门子的汗。

发生了什么事?长孙顼问。

周敛道: 这,将军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长孙顼来到后院,血腥气陡然提高了十倍,恶臭像一记直拳重重砸在他的鼻子上。紧接着,长孙顼就顾不上捂鼻子了,因为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尸山。

僧众、百姓还有一些太常寺官员的尸体,高官和贱民不分彼此地互相缠绕,褐色的血浆,腐烂的肉块,裸露的器官,在空地上抱成一个巨大的尸山

尸山周围地面上,被血污画满了诡异的符号。

长孙将军感觉浑身一阵恶寒,他打过突厥,征过高丽,也算是尸山血海上杀出来的了,可他也没见过这阵仗,何况还是在洛阳城内。太常寺卿幽幽地醒了过来,一见眼前的巨大尸山,呆立半晌,忽然一声惨叫,又晕了。

长孙顼稳住心神下令道: 将寺门封闭,这里的消息绝对不能走漏出去

他的阿耶长孙冲曾因得罪天后而被流放,自己从基层士兵做起,打了二十年胜仗当上了将军,爬到今天的位置,被太子李显提拔,才能做金吾卫将军。虽然李显是天后亲生,但这其中的微妙的对峙气氛,有心人已经看出来了。

这里的事瞒是瞒不住的,但这个消息怎么通报,是个学问。天后自然要汇报,京兆尹也要通知他们赶紧过来,但在这之前……长孙顼抓住周敛的衣服,将他拽到跟前,附耳低声说: 你以最快的速度去一趟东宫,把这里的事告诉太子殿下

目送周敛纵马离开,长孙顼又令副将清点尸首。

副将脸色极其不好看,抓住几个正呕吐的士兵,让他们上去把尸体挪开,几人拿布蒙了脸,挡住这冲天的尸臭,去拖那些尸体,没想到尸体互相抱得竟然这么紧。

众人一起上手,三百具尸体很快就铺满了整个庭院,每具尸体上都布满了诡异可怕的累累伤痕,似乎在这些人死后,又被成上百只野兽撕咬过一般。有人从寮房里找了一些草席,给尸体盖上了。

而这一番动作,也把地上那些血污画的符号给破坏了。

动了,动了一个新兵突然指着一个尸体大呼小叫起来。

众兵将顺着方向去看,尸体安静地躺在那里,只有草席子随风轻摆。今天的事情太诡异了,所有人都精神紧绷,看错也没什么奇怪的。

副将狠狠地扇了新兵一个耳光,骂道: 混蛋,你是一头蠢猪吗,死人哪有能动的

新兵被扇得一个踉跄,副将骂得粗俗,却缓解了紧张的气氛。老兵们露出一丝笑意,这群生瓜蛋子,真是大惊小怪,老子当年打突厥,见过的死人比这可多多了。

副将又忿忿地骂了两句,就见所有士兵瞳孔一起放大。紧接着听到长孙将军的吼声: 敌袭结阵

副将回头,看到所有尸体齐刷刷地坐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张带着恶臭的血盆大口就咬在了他的脸上

多年的从戎生涯使他第一时间拔刀,一刀捅在了尸体的心脏处,可那心脏早已不跳了,这一刀并没有任何作用。紧接着,四五具尸体一齐扑倒副将,围着他撕咬起来,明光盔崩掉了无数牙齿,但盔甲包裹不了所有的地方,副将的惨叫声渐渐熄灭。

众尸疯狂地攻击士兵,这些士兵骤然面对如此诡异的敌人,完全乱作一团,除了几个偶然砍掉对方头颅的,其他人几乎都被疯狂的尸体扑倒,有几个士兵被拽出了肠子,却还没死透,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笼罩了太原寺,这里一瞬间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屠宰场。

长孙顼大声呼喝,勉强维持住几乎崩溃的几十个士兵,用长枪结成圆阵,阻住围拢的尸潮。圆阵一边打一边向着太原寺门口移动,几乎每走几步,就有士兵惨叫着被拖拽出去。

坚持住长孙顼爆喝,一脚踹飞一具尸体,这尸体飞了五六米,撞到另一具尸体身上才停住。

还好,应该能坚持到撤退长孙顼如此想着,陡然发现,最开始被咬死的那些士兵,也慢慢站了起来……

2.逃犯

永淳元年,寒露,五更天。

一快四慢的梆子声每一下都拖着悠长的回音。更夫拿着竹梆子,轻车熟路地穿过曲折的巷子,向城郊走去。

东都洛阳得天独厚的地势条件极有利于水陆交通的发展,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位于城南的洛水。更夫穿过弯弯曲曲的巷子,来到码头边,和几个早起的搬卸工打了个照面,随意寒暄了几句。

灰蓝色的穹隆从天顶开始,逐渐淡了下来,变成了洛河上升起薄雾,来往运行的船只被这清晨的水汽涂抹上一层乳白色。

洛水的水汽太重,长时间待在船舱外,很容易落下风湿的毛病,所以除了掌帆的舵手和船夫,很少有人愿意待在船头。

也正是如此,偶尔有人待在船头,就足够引起船夫的注意了。

这个少年大概十九岁的样子,穿了身灰紫色的粗麻布衣,穷苦人家短衣窄袖的款式最是省布料,他还在腰间系了条麻绳,更显得瘦小。

这个瘦弱少年是本次行船的笔录王奕,看言谈举止又像大户人家的少爷。老船夫顺着少年远眺的方向望去,雾气淡了,风吹过的地方,隐隐露出那亭台轮廓,正是皇宫所在。

老船夫不由得感叹道: 皇宫啊,真是华丽……

少年听到有人说话,转过头来,眼睛里的恨意一闪即逝。

 是啊,真是华丽……

只是,这份华丽的背后,是多少人的白骨与鲜血堆积出来的啊……

少年的眼神忽而又冰冷了几分。

皇宫是只有贵人才能接触得到的,老头子我是过来人,劝你们小辈一句,别老想着飞黄腾达,过好咱们的日子就行啦老船夫看着远处河面的分岔口,向舵手吆喝了一声,转头对他说,小哥,你可要站稳了。咱们的船要进通济渠啦。

舵手有条不紊地调整船舵方向,少年则转过身去,负手而立。

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

江干上下余里间,珠翠罗绮溢目,车马塞途,百姓摩肩接踵,好不繁华。望着洛阳宏伟的规模,王奕的眉宇间却充斥着惊天的戾气。

这就是你们大唐王朝几代人的心血,经营的盛世局面对吧?

而我,必要踏碎你们的繁华,杀尽你们的骨肉,让你们也尝尝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苦楚,让你们也经历一下颠沛流离的绝望。

切肤之痛,百倍报之。

货船顺着水流,缓缓地驶向通济渠。没过多久,就听到了接船人喊船靠岸的号令,船靠岸后,王奕一边下船,一边飞快地清点了船上的货物和人员,做了详细的记录。

而像这样运送木材,已经持续半个月了。

当年,隋炀帝昏庸,为了南下赏花,以东都洛阳为中心,开通了永济渠、通济渠、邗沟和江南河,连成了一条贯通北起涿郡,南到余杭的大运河。

为了在旅途中享乐,杨广又下令建造用榫接结合铁钉钉联的大龙舟,但建造出的大船仅凭水力难以运行,便采用人力拉船的形式。隋炀帝征召平民拉船,为了能为纤夫提供拉船的通道,便不惜砍光沿途的树木。

一声令下无数树木被砍,全然不顾洛水沿途一片狼藉、饿殍满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武后曾在太宗皇帝驾崩后落难感业寺,也因此与神佛结缘。洛水沿岸的铁杉与樟子松几乎被隋炀帝挥霍殆尽,武后想要修建寺庙,就只能利用运河,从南方运来上好的大叶香樟木,沿着通济渠到南市码头卸货,再运到积德坊建寺。

一声令下,工部迅速提出原料运输方案,规划好了木材的取材地。没几天圣谕就下达京都府尹,拟址建立太原寺。也正是得到了这个契机,王奕应官府的征召,在太原寺的工地谋得了一份负责记录木材使用的差事。

搬卸工喊着沉闷的口号: 一二、一二……脚底的木板被踩得吱呀乱响,抬起来又迈下去的脚仿佛有千斤之重,当他们扛着沉重的樟木踱到王奕面前时,这些被雇佣的苦力们都低垂着头,浑身被晒得黝黑,赤裸的肩膀被粗糙的树皮磨得鲜血淋漓,浑身都有结了痂的伤疤。

王奕看着从搬卸工额头滴落的汗水,默默地垂下眼帘。

罪臣之后,一个隐姓埋名的逃犯,比起他们,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王奕的心绪是被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强行拉回来的。

他转过身去,看着那只手的主人。

来南市视察的京都府兵在船靠岸的时候,就已经到了。每有货船停靠通济渠,都要接受官府检查,即使是有圣上口谕来运输建寺木材的船只,也不能逃避。

官爷,找我有什么事吗?王奕恭恭敬敬地拱手。

有事?当然有事啦领头的府兵上下打量了他好几遍,小眼睛里透露出垂涎的光芒。这府兵看着王奕那唇红齿白的样子真是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心里的欲望,想要狠狠地蹂躏一番,于是借着官职,上前调戏,我看小兄弟面色不太好,不如随我去郊市的酒馆里坐坐,喝两杯缓缓神?

说着,他伸手摸上王奕的肩膀,缓缓地向腰际滑去。

王奕后退了一步,但脸上还是挂满了笑意: 多谢大人关心,小人还赶着回太原寺交工呢。

府兵头领听出了语气中的冷意,先是错愕,接着就笑了出来: 是个硬气的,不过……我就喜欢像你这样好看又硬气的小子,因为在床上折腾起来,有意思啊。

灰麻布下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指甲都掐到了掌心里,王奕压住内心翻涌的怒气: 大人自重。

一会儿,你就自重不起来了,哈哈哈哈……哎呀终于所有的淫声秽语都终结在府兵头领一个极其不雅观的狗吃屎里。

府兵头领色欲攻心,完全没注意脚下,以至于他以头抢地,摔得结结实实。

看着他摔得龇牙咧嘴的,王奕的嘴角轻轻地挑了一下。

你不识抬举的贱货……你居然敢伸腿绊我他气得破口大骂,来人把他给我抓回去

大人冤枉啊,小人怎敢挡大人的去路?请大人明察。王奕丝毫不怀疑这个暴怒的府兵会把他抓进大牢。但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绝对不能因为这样的小事耽误了。想到这里,王奕也没硬撑着,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

被打了的府兵头领觉得失了面子,从地上爬起来,一巴掌就抽在了王奕的脸上。

啪的一声,王奕被打得偏过脸去,接近完美的侧脸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巴掌印,迅速地红了起来。

他没有反抗,没有动,甚至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声,只是默默地握着拳头,眼神平静得吓人。 

竖子无知,还望您大人有大量,饶小人一命。

扫兴

府兵头领在王奕的眼神中看到了某种可怕的东西,心底一怂,那点儿欲望之火就消失殆尽了。他重新捡回了面子,对他甩了甩手: 快滚说完,便大摇大摆地带着人离开了。

是,小人这就滚。王奕看着府兵们离开的身影,站了起来,伸手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回头就去干活了,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王奕一身疲惫地押运着木材回到了积德坊太原寺。

太原寺所处地理位置极佳,俯览龙潭、占尽灵气,乃是藏龙聚气,风水大成之地。

武后为了如期建成太原寺,从中央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甚至不惜耗费巨资,召集各路能工巧匠。

能进入太原寺,并顺利地留下来,就像是一个台阶,王奕可以踩着这个台阶,向自己的目标更进一步。所以他必须要忍,还没达到目标之前,他必须要忍得了所有的侮辱与奚落。

长年的逃亡生活让那个冒失的他一去不复返,现在的王奕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自征召建寺以来,已经有小半年的光景了,为了能更好地找到复仇的机会,王奕必须暗中观察寻找突破口。

走进寺门,与正在巡视的监寺和尚法性打了个照面。

建寺的除了工匠和役夫之外,还有奉旨加入建寺队伍十几个僧人,这些僧人绝大多数都很清苦,几乎和正在服役的壮丁们过着同样的生活,勤恳安静,招人喜欢,但也有例外。

王奕来太原寺做笔录半年,可算是见识到了。

在这半年内,得道高僧法性和尚在寺内的口碑可谓差到了极致,他作为监寺僧人,每日的工作只是四处嘲讽侮辱工匠,并以各种荒唐理由克扣薪水,弄得建筑地上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王奕绕开正在责骂役夫的法性和尚,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结果脚还没有踏进后院,就先听到女子的哭声。

不觉得有些好奇,太原寺还没有建好,不对外开放,而且修建寺庙的工匠从来没有拖家带口的,那这小娘子是?

顺着声音走去,王奕发现居然是在自己落脚的院落里。走进院子,看到几个役夫正围着一个小娘子,而哭泣的声音正是她发出的。

这几个役夫都住在这个院落里的,都和王奕比较熟,看到王奕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四五十岁的役夫抬起头来: 王奕小郎君,你快来劝劝这个小娘子先别哭了,哎呦……造孽啊。

怎么了?见小娘子哭得凄惨,便低声问道,发生了什么?

另一个役夫把正坐在地上快要哭断肠的小娘子拉起来,扶她坐在椅子上,快步向前,把王奕拉到一个角落里,压低了声音说: 还不是法性那个杀千刀的淫僧前个儿,老张从屋顶上摔下把腿给摔断了,老张的女儿听说了之后就带着药过来看爹,结果正好让法性那个畜生给碰上了。

役夫看了看那个小娘子说: 要不是我们回来拿工具,就要让法性给得逞了……

王奕沉默了一下,对这两个役夫说: 把小娘子送回去吧,让她安静一会儿,最近别再来太原寺了。

好嘞他们低低地应了一声,伸手搀起哭成泪人的小娘子,抄小道把小娘子送走了。

王奕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暗影,漂亮的眼睛眯了起来, 像一个旋涡,危险且深不见底。

当三更天的梆子传到太原寺时,工作一天的役夫才能休息,这些役夫大都劳累了一天,摸到床边,一闭眼就能睡过去。

整个院子里的烛火都相继灭了下去,而躺在床上假寐的王奕突然睁开了眼睛,翻身起床,把夜行衣套在身上,轻手轻脚地走出院落,向法性住的禅房摸去。

法性禅房的灯还亮着,于是他轻轻一跃,跳上屋顶,揭开法性和尚屋顶的瓦片,借着屋里透出的微光,向室内看去。

只见这和尚好像刚写完什么,正在收拾笔墨,他伸手撬起桌角的地砖拿出一个盒子,将写完的本子郑重其事地放了进去。做完这些,法性满意地点点头,伸手端起灯盏,向内室晃晃悠悠地走去。

灯光拉出的身影越变越长,脚步声也没了声响,见法性和尚走远了,王奕便顺着房梁滑了下来。

他的嘴角冷冷地挑了一下,凭着记忆摸黑,把法性藏好的本子撬了出来,塞到怀里,将地板放回原位,迅速跳上房梁,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和衣而睡,一夜辗转。

第二天不到四更天,王奕便早早地起了床,放轻手脚走出了院落。

今天,早起的他,还能抢到太原寺后巷阿婆做的米饼。

离得老远就能闻到老阿婆蒸炉里传来的那股糯糯的香气,王奕每天最放松的时刻就是早起领了任务去南市,能去宋阿婆家吃那一口蒸饼,听老阿婆唱几首小调,虽然难听得紧,但是伴着一文钱一碗的面汤,艰涩的日子总是多了几分缓和,就会变得有了几分熬头了。

喝一口热汤,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王奕微微斜了一下身子,从怀里拿出昨天盗来的本子,大略地翻了一遍。

这其实是一个账本,记录着法性和尚多年来金银的来源。

这大量的金银来源有三,其一是来自朝廷下批的用来为释迦牟尼铸造金身的钱财;其二是克扣朝廷批下来的建寺资金以中饱私囊;其三对于收取贿赂,他更是来者不拒。

贪恋红尘,颠倒是非,令人发指,不知天后知道自己亲封的寺监是这副德行,会作何感想……

如果神佛不收你,我不会饶了你。

此人,当诛。

想到这里,王奕不自觉地伸出手摸了摸一直贴身藏着的某物件,目光沉了下来。

时机还不到,需要再等……

等吃完米饼的王奕回到太原寺,刚好赶上监管发任务,于是领了任务,穿过洛水浮桥,去南市的通济渠码头,接最后用来封大雄宝殿殿顶的一批木材。

在此之前,还借法性在工地上巡视的空当,把偷来的账本还了回去。

做完这些,王奕就出发,向南市赶去。

四月初的风依旧这么凉,他伸手摸了摸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看着忙碌的商贩们,不觉得放慢了脚步。

虽然天还很早,但是南市已经聚集了不少来赶早市的百姓。

炸油条的老师傅把面团拉长,扔进滚油里,油锅迅速翻出一大团白烟,噼里啪啦的,好不热闹。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王奕突然想起了那个总爱和自己抢东西吃的童年玩伴,内心一阵酸楚。

用一个铜板,买了两根油条,一边走,一边吃,不知是刚出锅的热气烫得他要流泪,还是想起了什么人,眼泪一直在他漂亮的眼眶里打转。王奕抽了抽鼻子,两三口把手里的油条塞进嘴里,抹了把脸,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一段路,便听见前面吵吵嚷嚷的,上前才发现,原来是几个人拉拉扯扯地在打架。这种情况在集市中并不少见,也没什么好看的。总之,他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这些人把他的去路挡住,这让王奕有些头疼,走了几步试图挤过去,用了半天劲发现自己陷在原地几乎没动过。

当然去码头也不是非这条路不可,但这是条最近的,要是现在换方向,就得绕大圈了,接船的时间可能也会晚。

正当王奕为挡道的事情犯难的时候,一队士兵向这边走来,看到终于有人能为自己解决难题,他自然乐得其所,立刻向两边靠去,为官兵们让路。

此刻,王奕站在最后面,隔着人群望去,呼吸不由得一滞。

这队士兵领头是一位捕头,一身缁衣上浅色的云纹勾勒出精练的线条,腰间佩戴着长刀,高束起的黑发长发显得他整个人干净利落。眉宇之间充斥着的英气和淡淡的冷漠,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星眉剑目,英武却又不失文雅之气。

王奕站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那位捕头的侧脸,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捕头不论是年龄,还是相貌,都像极了与自己当年相伴长大、七年前被满门抄斩的张家独子——张子凡

孙头,就是他们在当街吵闹扰我生意。一个布商快步走了过来,先拱了拱手,又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孙头,他姓孙?

他不是张子凡?

可是,他长得那么像……

王奕将食指蜷起,放在自己的鼻尖轻点,每当紧张或者沉思时他忍不住就要做这个动作。

例行公事的孙捕头了解了一下情况,三下五除二把闹事之人抓了起来,眼看就要带着人离开了。

你是吗,那个帮我打架,给我买油条吃的哥哥?王奕暗暗地想。

看着那一队人转身越走越远,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孙凡脚步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又恢复了以往的喧闹状态,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便回过神来,带着队伍继续向前走去。

在人群中最外层的王奕,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拨开拥挤的人群,跌跌撞撞地向前追去,此刻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要问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张子凡。

看到王奕如此冲撞的模样,行人纷纷让路,一直持续到,他撞倒了一个拄着拐的小乞丐为止。

当他和小乞丐撞到一起的时候,王奕的心突然重重地跳了一下,脑袋一懵,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等稳住身子,就看到那个小乞丐已经坐在地上,拐也被撞了出去。王奕被撞麻了的半边身子恢复知觉,没顾自己的情况,抬头看了看那个消失在人海中的背影之后,连忙去扶那个摔倒在地的小乞丐。

你没事吧?

王奕这才来得及仔细看这个小乞丐,他的脸上布满了尘灰,乱成一团的头发也没有遮住他蜡黄的脸。身上的衣服残缺不堪,他的左腿似乎有些残疾,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惨兮兮地望着他。

似乎是没想到王奕能蹲下身子扶他,小乞丐先往后缩了一下,仿佛有些不自在,更加惶恐不安地看着他,嘴里就像含了口热水一样,呜呜啦啦半天才说了一句: 没事……

王奕先把他扶起来,转身给他去捡摔落在一边的拐,刚递过去,那个小乞丐就像是害怕洪水猛兽一样,道了声谢,连滚带爬地跑了。

看着小乞丐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禁对这个小乞丐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已经跑开的小乞丐,王奕整了整衣襟,习惯性地摸了摸贴身藏着的事物。

突然间,他惊异地抬起头,衣服里里外外摸了个遍,浑身汗毛根根竖起,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去,冷汗在几个呼吸间就湿透了衣服,他努力稳住正在颤抖的双腿,立刻向小乞丐消失的方向追去。

另一边小乞丐绕过弯弯曲曲的小巷子,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了下来,对于从出生就在这里讨生路的他来说,找几个根本不会有人发现的角落很容易。

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可不能怪我。

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刚刚摸来的东西,开始把玩起来。

另一边,王奕几乎快要疯了,整整七年里,从未如此绝望过。

想到可能造成的后果,他几乎连哭都哭不出来。

七年前的那种感觉又一次浮现,就像是菟丝子死死地缠绕在他的世界里,是那种低到尘埃里的绝望和无助,无论这七年中他学会了什么,无关于他做了多少,他的确是变了,变得成熟,变得稳重,王奕为了报仇几乎可以改变任何事情,但是唯独改变不了他的恐惧与无助,来自那个盒子里面的东西丢失带来的恐惧和无助。

此时盒子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小乞丐的手掌心里,盒子设计得极其精美,漂亮的鎏金青铜盒上刻画着朱红色卍字佛印,纹饰精美,气势庄严,让人不敢亵渎。小乞丐把它托在手掌心里,仔细地看,想要从盒子的外观上看出什么门道来。他不是没尝试打开它,为了能把这个小盒子打开,双手不停地转着盒子的顶盖,脸憋得通红,双眉拧成疙瘩,就连胳膊上的青筋都看得清清楚楚。

小乞丐用了好大的力气也没能打开,就把这个盒子转手,交给了南市地区的乞丐头领。乞丐头领看了看这个盒子,觉得能卖不少钱,便将此盒子转手卖给了南市的郑二。

这郑二何许人也?

说起来可是洛阳府尹都会头疼的人物,南市的一大祸害,纠结着一批无赖,在南市以典当和高利贷为生。城隍庙前的小茶室,实际上就是他们的窝藏之地。

郑二的借贷客户里,每月都有几个丢了手指或者耳朵的,可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有人报了案,也没有证据。本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官府也说不得什么,更何况,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当乞丐头领走进郑二的郑家当铺时,郑二正懒洋洋地靠在柜台上,他穿了一身红色的襕袍,这是一种上衣下裳相连属的服装形式,是受胡服的影响而成却又不失汉族传统的服饰。这样的镶了金边的长袍,显得他高大的身板有些单薄。瘦削的长脸上,长着一些不很稠密的胡须。因为多年来体力劳动少,身板显得单薄了一些。他长着一双三角眼,眉毛又短又粗,眉梢下垂,就像个字,又像两把悬着的小刀。

他用三角眼瞥了一眼走进来的乞丐,立刻把视线移了回去,轻蔑地切了一声,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生怕再多看一眼会污了自己的眼睛。

乞丐头领见着他这副模样,也见怪不怪,低下头露出谄媚至极的笑容。

郑爷,几日不见气色又好了不少。

说着睁眼瞎话的乞丐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从怀里掏出那个小盒子。

这不,今日凑得巧,小的得了一宝儿,特意给郑爷拿来,让郑爷给掌掌眼。

说着双手捧着这小盒子,递给了郑二。

郑二用抬起两根手指,用手帕拈住乞丐手中的事物,对着大门透出来的光,眯起他的三角眼仔细打量起来。开当铺几十年,自然还是有些眼力的,当他拿起那鎏金盒子便知道,盒子只是个掩饰,真正的主儿,还在盒子里。

仅仅是盒子就如此贵重,何况是里面的东西……

东西一般,没什么值钱的地方。

即使他惊喜万分,但还是表现得不冷不热的,还要作势把东西还给乞丐。

您别啊——乞丐头领当时就有些稳不住脚了,最后眼睛贼溜溜地一转,您怎么样也要看在小的有好东西第一时间就来孝敬您的份上,多少给点……

郑二面无表情地挪到柜台后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算盘,仿佛在想什么,轻微地挑了挑眉梢。

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这次算我吃亏,好价收了你这破东西。也就是在我这里,其他地方开不到这么高的价啦。说罢,大手一挥,扔给了乞丐一小袋铜板。

您说得是,小人这就告辞了。

乞丐头领道了谢,点头哈腰地掂着手中装了五十枚铜板的钱袋,退出了当铺。

郑二眼看着乞丐走出自己的店铺,迅速对看门的家丁招了招手,家丁们也懂得郑二,迅速将当铺的大门关了起来。末了,还没忘了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

郑二揣着盒子走到内室,在确定安全的情况下,点上烛火,对着蜡烛微弱的灯光,仔细研究起这个精巧的盒子。郑二在古董圈摸爬滚打几十年,他的眼力也是少人能及的,对着烛火仔细地看了半晌,最后拿起小钳具,敲打了一下盒子的压舌,向左连拧了三下,突然听到盒子发出咔的一声。

有门

郑二睁大了他的三角眼,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低下头把耳朵贴近盒子的表面。

这样做,无非是为了听一下还有没有机关转动,但他把耳朵贴近盒子的一刹那仿佛听到了不寻常的声音。

细细碎碎,没有任何规律……像极了正在爬动的虫子。

虫子?

看盒盖处的磨损程度,这盒子有一定的年岁没有被开启了,就算是虫子,也早就成干了。

烛火发出的微光把郑二的身影投射在墙上,晃晃悠悠的火苗时不时地抖一下,像有什么在吹动室厅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郑二咽了咽口水,轻轻地打开了那个画满佛印的盒盖。

盒子打开的一瞬间,一个粉色的虫子弹射而出,直奔郑二的脑门飞来,他迅速拿手挡了一下,也不知挡没挡到,再找,虫子就不见了。

忽然,郑二感觉到眼睛疼了一下,他急忙去摸眼睛,可是什么也没有摸到,那只虫子似乎消失了。

郑二一个如此惜命的人自然是吓坏了,也不管什么盒子里的宝贝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自己花了重金收来的菱花镜前,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了自己,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

仔仔细细地查了好几遍,也没有什么与平常不一样的。十分不解地挠了挠头,觉得可能是自己大惊小怪了。又稳稳当当地走回去,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继续观察起被他打开的盒子。

这时,他才惊讶地发现,这个精致的盒子里,居然空空如也。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贵州思邛山中,一支神秘遗族的祭坛上,一只青色的小虫子突然动了起来。

3.佛盒

郑二揣着那个盒子靠在柜台旁边,他本想着找来能工巧匠将盒子重新整修了一番,以求卖个好价钱,但不知为何,近几日身体有些不适,有些莫名的烦躁,只有抱着这佛盒才会舒服一些,便将整修盒子的事置于脑后了。

郑二摸着盒子上刻写的经文,兀自以为是佛经安神的功效,也没多想。

他想专心地盘账,可就是打不起一点儿精神来,上下眼皮不住地打架,想要四处走走,可一站起来就有些头晕,他就躺在摇椅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店里做工的学徒看着他面前的茶水凉了,就想上前去换一壶,以防郑二起身时口渴。

拿起茶壶的学徒,无意间一抬头,就看到郑二那苍白的脸上突然鼓起了一个小包,并且那个小包还在移动……

他吓得惊叫了一声,手一抖,茶壶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这一声响也惊了郑二。

看着自己珍藏多年的汉云壶被摔成碎片,郑二顿时就气红了眼,一下就从摇椅上跳了起来,一巴掌就把学徒打翻在地上。

我看你这两只手还不如猪蹄子好用猪蹄子还能吃,你呢好好的茶壶还敢给我打碎了,看我不打死你

郑二一边骂着,还踹了几脚,却还觉得不解气,蹲下身子,拉起小学徒的领子,竟然把他生生地从地上拽了起来。

郑二常年养尊处优,每天除了盘账要债,鉴赏字画就是玩鸟赏花。他是靠投机发的家,常年不做体力活,平时站的时间长了都喊累,所以他本人瘦削,也没什么实在的力气,与工地上天天做苦工的人相差甚远。

可是他居然徒手就将一个与自己身量相差不大的青年拎了起来,怎么也不像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郑二。

那个学徒愣愣地被郑二拽了起来,看着郑二狰狞的脸,顿时吓得脚掌头皮发麻,全身出虚汗。

掌、掌柜的饶命……。

郑二仿佛没有察觉到一丝异样,把扭曲的脸靠近他。

饶命?

郑二一张嘴,一股腥臭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犹如修罗刹鬼一般用恶毒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小学徒。

我为什么要饶了你?你能赔钱给我吗

来,把他的腿打断,扔出去

郑二朝门口的方向吆喝了一声,两个在外守门的家丁应声赶来,把小学徒堵住嘴,拖了下去。

在家丁开门的一瞬间,一抹阳光从门缝里照了进来,洒在了他的脸上,郑二下意识地伸手去挡那抹温暖的光线,眯起眼睛,心满意足地看着小学徒被拖走时绝望的目光。

处理完小学徒,他的怒气也消了一些,不适感又一次占据了他的神经。郑二的脸色在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变青,眉头微微地皱起,刺痛感使他时不时地发出轻轻的呻吟声,他咬着牙关,以手扶墙踱入了黑暗中。

一阵黑烟从房间中燃烧的长明灯升起,黑暗之中弥散着危险信息。

王奕靠在墙上,疲惫从他眼底的乌青泄露出来。他挣扎了一下,很想要站起来继续找,刚站直了身子,一股眩晕就向他袭来,再次把他按在了墙上。

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真是对应了他现在的状态。

寻找丢失的盒子,已经整整三日了。

大街小巷,从南市到北市,能找的地方他都找了,可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在这三天的时间里,王奕也想过找人帮忙,其实他在东都并不是孤身一人的,他可以找自己的姐姐,还有,那个孙捕头帮忙。

可是后来,他又把这个念头给压了下去。

这个世上,就只有这么两个还值得让他留恋的人。

他王奕,贱命一条,为了报仇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但是,他若将他们二人牵扯进来,一旦没有成功,就可能会害了他们的性命。

再三思索,王奕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休息了片刻,觉得体力恢复了一些,便强撑起身子,继续找下去。

北市坊间的小巷中弥漫着一股焐闷的水汽,道路上雨水不一会儿就积高了,雨落下来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正在摆摊的商贩们急忙地收拾货物,生怕雨淋湿之后影响成色。不一会儿,热闹的大街上人影就少了大半。王奕也无法幸免,快走了几步躲到屋檐长廊之下,看着有倾盆之势的雨,眉目间染上了厚重的忧思。

淡淡的脂粉香味被雨水打得支离破碎,原本风尘满满的气息在冷清的街上飘荡。

与王奕一起在屋檐下躲雨的还有七个家丁,正在百无聊赖地玩斗草,很显然,主子寻欢作乐,家丁们身份卑微,只能在外面干等着。

王奕抬起头看眼前奢华的建筑,此楼坐西朝东,五层楼阁,三层以下层呈古铜色,上两层呈淡棕色,色调典雅。采用的是最时兴的翘角飞檐样式,屋顶上的琉璃瓦被雨水冲洗得更加晶莹,崇阁高起,金辉兽面,彩焕螭头,一座玉石的牌匾上面龙蟠螭玲珑凿就三个大字。

谪仙楼。

在北市的西北方向是思恭坊,这里是青楼聚集的地方,而这个谪仙楼,就是东都最有名的青楼之一。

不知不觉中,他居然走到了这里

王奕从十二岁就流离在外,孤身一人。他习惯了坚强孤独,习惯了一个人面对所有。

历经人间沧桑,在每次他绝望得想要放弃时,王奕就想到了这世间还有一个和他血脉相同的人,她就像圣女一样,是这七年里王奕活下去的支撑。一想到圣洁善良的她,被迫戴罪入贱籍,生活在这肮脏污秽的地方,王奕的心,就如同被人生生地挖出,鲜血淋漓地暴露在空气中一般。

丝竹声从谪仙楼内飘溢而出,犬马声色在这里仿佛都能挥霍得尽。站在东都有名的销金窟面前,王奕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平静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难以忍耐的悲愤。

半晌,他有些不受控制地迈开步子,竟然走了进去。复仇、翻案、佛盒的遗失,这一件件的重担早已压垮了他瘦弱的肩膀,这会儿他想喝点酒。

还没走进门,他就被守门的壮丁给拦了下来。

这位客官,您这是找谁?

守门人怎么看也觉得王奕不像是能支付得起谪仙楼一杯酒的主儿,说话也不怎么客气,上前一步就把他的去路拦得严严实实。

怎么?你们家的酒我喝不起了?

王奕本就郁闷,再加被守门人堵了一句,心情更加不畅,但神色还是风不动,看不出一丝端倪。

守门人看着面前少年郎的眉目,竟有几分熟悉的颜色。看了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也没有阻止他的理由,便放他进了楼中。

王奕找了个空座,要了一壶清酒,别的男人进了这谪仙楼都是左拥右抱,花红柳绿,而他这里却是冷清得紧。看着眼前的男男女女抱在一起,亲昵至极,王奕握紧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灌进喉咙里,就像是给沉寂已久的五脏六腑里点了一把火一样,他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最顶层,仿佛要把楼顶的木板看穿。

我要见李亦雪。

王亦有些醉了。

啊?你要见谁,李亦雪?侍女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好几遍,这位客官,我们谪仙楼的花魁岂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花魁……

他实在不能想象,那个性格开朗的李亦雪是怎么熬过七年青楼生活的,她是怎样撑过家人被害的绝望,来笑着面对形形色色的青楼生活的……

比起自己,她才是最苦的吧……

我给你通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们的花魁在陪武少爷吃酒呢,打扰了武少爷,怕是你这条命不够看

侍女看着面前麻布粗衣的穷小子,内心更是不屑: 你还是先把酒钱付了,再议其他的事吧。说完,就伸出手等王奕付钱。

谪仙楼的规矩,先寻欢后议钱,钱付不起,少则打断四肢,多则以命偿债。

这侍女明显是在赶人了,催着王奕交钱离开。王奕不甘,但现在以他的能力,既带不走李亦雪,也得罪不起武氏,反而会招致祸患。

再三思量,还是先解决眼下的难题要紧,他交了钱,默默地离开了谪仙楼。

与窗外的倾盆大雨不同,谪仙楼第五层的小轩阁内充斥着淡淡的檀木香,房间当中放着一张花梨低案,案上放着一把姚琴。西墙之上挂着一幅李思训的《海天落照图》,左侧是一架精致的菱花梳妆台。

雪小娘子快些,武少爷已经备好酒席,等候多时了。

侍女小芸看了看时间,只得出声催促。隔着层层轻纱,小芸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静静地坐在梳妆镜前,看着窗外翻滚的黑云和连绵的大雨。

 我知道了。

冷清的声音传入了小芸的耳朵,紧接着她看见,那一抹窈窕站了起来,缓缓地向她走来。

不远处的房间内,武延忠已经等候多时了。

本来今天下午实在不便外出,但他在国公府实在是待不住。表面上他是周国公武承嗣的儿子,武家的小公子,但苦于庶出的他并不受重视,又不求上进没有功名,在家中总是受大哥欺负,小娘又软弱不顶事,所以只要武承嗣不在家中,他就跑出来。这就是他六岁便纵情于风月场所,如今十五岁,更长成了一个膀大腰圆的青楼常客。

刚开始他还能装出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可一炷香以后,他便开始坐立不安。

我的雪儿怎么还不来?武延忠再一次问道。

是不是你们也看不起本少爷我是来这里看雪儿的,不是来这里看你这个臭婆娘的他越想越气,伸手就把面前的茶杯打翻在地上。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老鸨只得跪下,内心更是叫苦不迭,转头对身边的小厮骂道: 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去看看雪小娘子收拾……

雪儿这不是来了,武少爷久等了。

厢房的门被推开,原本张牙舞爪的武延忠一瞬间变回翩翩公子的样子,端正地坐好,还整了整衣襟。武延忠抬起头,痴痴地看着李亦雪。

无论见了多少次,她总是让人移不开眼。

李亦雪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五官精致,明眸善睐,剔透至极,能清晰地印出万物的影子,略施粉黛便可艳胜桃李,杏眼一眯收拢成一条斜飞向眉角的线,瑰色烙于眉间,无端地显出几许娇意,但其下的表情却偏生极清极冷,不动分毫,亦如心中清明。

只消得一眼,武延忠便恍惚起来。

雪儿,你终于来了,快坐下,菜都要凉了。

武延忠急忙起身,亲自为李亦雪拉开蒲团。

 与李亦雪吃饭有个规矩,男子绝不可以离她三尺之内,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武延忠只能隔着桌设座,才能约到李亦雪的。

武延忠设的酒席在二楼的私间,是单独列出来为达官贵人饮酒所设,一般需要预约,今日正巧下雨,设宴的人也就少了,让武延忠捡了个便宜。

看到武延忠的那一刻,李亦雪的眼神就冷了几分,本就清冷的她凭空出来几分疏离,看到他的大献殷勤,李亦雪直感觉到恶心,但是她一介青楼女子,又有什么办法?

况且,武家也是一个翻案的翘板,她需得安下心来,从武延忠嘴里得到有用的信息。

武延忠越看越觉得李亦雪绝美脱俗,越想把她抱在怀里好好疼爱。

为李亦雪赎身的念头他不是没起过,只不过花魁的赎金实在是太高,再者李亦雪又是以罪臣之后入的贱籍,想要为她赎身还得花一番功夫。

但最关键的还是因为他是庶出,不受阿耶宠爱,月例也不多,大手大脚地挥霍惯了,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李亦雪沦落风尘,但向来洁身自好,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花重金想要与她春宵一度的不在少数,都被她拒绝了。这其中,也有武延忠。

武延忠垂涎李亦雪已经不是什么隐私的事情了,武延忠的跟班盈福知道后,就想了今天这一出,先让武延忠设宴把李亦雪约过来,在酒席上动手,仗着武家的势力便可以把李亦雪抢回家,任谪仙楼再有本事,也不敢在武家头上动土。

毕竟他武延忠再不受宠,他背后还有周国公呢他也是武家的小公子,抢了又能怎么样?

雪儿,我的小心肝,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李亦雪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雪儿,这谪仙楼再好,也不如武家的府邸舒适,雪儿何不入武家的府邸游玩上一番?再小住几日,解解春乏如何?听武延忠说完这些话,在一旁侍奉的老鸨已经吓出了一身汗。

他这话听着好听,但说白了,就是要抢人。李亦雪十二岁就来了谪仙楼,且不说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光是这花魁的身价就已经是千金了,要是让武延忠抢了去,岂不是断了谪仙楼的财路?

老鸨倒也稳得住性子,回头给了侍女小芸一个眼色,示意她抓紧去报官,小芸也是个机灵的,转头就退了出去。

当了几十年的老鸨,对付这种官宦子弟其实有一套办法的,谪仙楼在洛阳隐隐有第一楼的地位,自然是有些门道。客官里面比武延忠厉害的大有人在,何况谪仙楼背后的真正老板可是那位爷虽然老鸨一共就见过那位爷两面,但一想起那张青黑色的鬼脸金属面具,就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惹急了那位爷,你姓武又如何,照样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她还真不怕。来她的地盘上撒野,也真的是蠢到了极点。

看着小芸走了,老鸨才上前一步: 替雪小娘子谢过武少爷的好意了,只不过雪小娘子她认生,住惯了小轩阁,再换其他的地方怕是更休息不好了……更何况雪小娘子是我们谪仙楼的花魁娘子,身价千金不说,光着贱籍您不就没办法,一日不脱贱籍,雪小娘子就还是我们的人,您若是为雪小娘子赎得了身,脱得了贱籍,奴婢我二话不说,把雪小娘子给您送府上去

一边的盈福冷笑了一声,自然也听得出老鸨的画外音,毕竟让武延忠拿钱为李亦雪赎身是不可能的了,这是明摆着给他们难堪,盈福也毫不客气: 这句话就错了,雪小娘子住惯了我们安国公府就不会认生了,你多虑了。

这……这恐怕不合适吧,雪小娘子你说是吧。老鸨露出难为的神色,她不想得罪武家,但李亦雪她也绝对不能舍去。

问雪小娘子作甚?雪小娘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倒是看你这鸨母在中间阻碍,惹雪小娘子和我们家武少爷不快盈福一把推开拉住李亦雪的老鸨,逼她后退了几步,想要动手抢人,以防夜长梦多。

李亦雪微微皱起眉头,她也没想到武延忠能厚着脸皮来谪仙楼抢人,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对策。

一旁的武延忠也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已经拿出请的姿态,要强行将她带回去。

武家的侍从与谪仙楼的壮丁听到了二楼的声音,一下子全部涌进厢房,两路人拉拉扯扯地打了起来,所有的人都挤在一起,叫骂声一时间不绝于耳,众人推推搡搡,场面混乱至极。

住手

这个声音的突然出现使混乱无比的场面有了一个缓冲。

眼看就要得逞,却被人阻挠,武延忠恼怒至极: 是谁不要命了,敢阻小爷我的事?

所有的人都停下手中打斗的动作,眼巴巴地等着声音的主人出现。

也就是缓个神的工夫,身穿大理寺官府的一行人已经齐刷刷地出现在了厢房的门口。

东都大理寺,孙凡,见过武少爷。

为首的缁衣捕快,对武延忠拱了拱手: 下官听说这边有人闹事,怕伤了武少爷,也怕引起不必要的混乱,所以片刻也不敢停留,连忙赶来了。

这句话算得上是密不透风,面玲珑,既不会惹怒武延忠,也给他提了个醒,即使武家独占一方,但规矩还是得遵守的。

武延忠也不傻,他懂得孙凡是什么意思,他很想反驳,但是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可是,就这么放弃了他怎么甘心?

屁话小爷在这里能有什么人闹事在这谪仙楼,小爷我就是理武延忠心一横,当场耍起了无赖。

街井轩市之内,不得有人肆意妄为,所有人触犯,则大理寺有责逮捕严审。

孙凡也不卑不亢地回敬道,虽然语气上是恭敬,但是握起拳头上暴起的青筋,显示他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

这是哪个立的规律,信不信小爷我砍了他武延忠气得一把掀了酒席,玉盘珍羞一瞬间化为乌有。

这个人即使是武少爷,怕也是动不得。

我倒要听听是哪个?

天后。

听到自家姑奶的称号,武延忠吓得立马噤声。

武延忠害怕的人有很多,但是最让他害怕的,就是这个姑奶——武曌,每次有进宫请安的机会,他就躲在最后,偶尔抬眼看一眼,却只能在天后眼中看到无尽的冷漠和无上的权威。

不过他转念一想,大怒道: 好啊你居然敢戏弄小爷我以天后的威严来压我,我动不得别人,我还动不得你吗

眼见武延忠就要与孙凡带领的大理寺护卫拔刀相向,李亦雪见状,也知道再发展下去谁都不好收场,于是就走到武延忠面前,宽袖一掩,就要跪下去。

武延忠看着美人要跪,再也顾不得什么捕快,连忙伸手去扶: 哎呀,雪儿你这是做什么?

李亦雪强忍住甩开武延忠的冲动,以袖掩面,轻轻抽泣起来,李亦雪长得极美,哭泣的时候更是梨花带雨,她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就连阅人无数的老鸨都觉得我见犹怜,再看一边的武延忠,眼睛都看直了。

我的小心肝,我的雪儿,你先别哭,有话慢慢说。

李亦雪擦掉眼泪: 奴家罪臣之女,蒙公子厚爱,怎么能让公子再陷入不义的境地。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公子莫要为奴家惹上官司。

武延忠正愁没台阶下,就正好承了美人的恩情: 好好好,我都听你的……雪儿先别哭了。

安慰完李亦雪,转头凶神恶煞地对报官的老鸨吼道: 臭婆娘,这一次小爷我记下了等小爷很快就拿赎金来,把雪儿正大光明地赎走雪儿你且等我。

说完就撞开挡在门前的孙凡,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武延忠贴身小厮盈福一挥手,带着武家的护卫离开了。

厢房之内,人走了一半,除了目瞪口呆的老鸨,就是李亦雪与孙凡以及手下捕快。

前脚武延忠走出房间,哭泣的李亦雪就收住了眼泪,冷冷地挑了挑嘴角,转身对一边的老鸨说: 妈妈能及时找来孙捕头解围,雪儿在这里谢过了。

说着微微欠了欠身: 不知妈妈可否行个方便,雪儿与孙捕头是旧相识,可否给雪儿半炷香的工夫,让我们叙叙旧?

哎呦,雪小娘子客气了,我这就安排新厢房。老鸨也承了李亦雪的情,飞快地找了一间空厢房,给了两人说话的空间。

屋内。

孙凡靠在窗栏边,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缄默无言。

李亦雪看了他一眼,走到他身边低声问: 有她的消息了吗?

孙凡低下头: 我会再想办法的……

听了这句话,她沉默了好久,看着孙凡自责的样子,也知道其中的不易: 我们会找到她的,我也一定会得到线索的……

孙凡听到李亦雪的话,一双剑眉皱了起来: 你莫要再接触武延忠了,他接近你就是不怀好意,你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

他再次把目光转向窗外,眼睛里仿佛翻涌起天边的惊雷: 张、李两家的旧案……就交给我吧

窗外的大雨迸溅近窗栏,细细密密的水珠打湿了孙凡额角的鬓发,李亦雪看着他的侧颜,却笑了出来。

交给你?你一个小小的大理寺捕快,能查到当年的旧案与周国公武承嗣有关已经算是极限了,然后呢,你能怎么办?李亦雪顺势坐在了席榻之上,用皓腕支撑着下巴,就以现在的身份,能接触到武家的机会还没我多呢,再往下查,需要以智取胜了。

李亦雪轻轻挑起眉梢,万种风情的模样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永远不要小看女人。

孙凡沉默良久,刚想说点什么,却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

何事?

孙头,刚刚大理寺传来消息,有人在南市闹事手下捕快站在门口,被门窗处的油纸一遮,身影显得有些模糊。

南市不归我们管。孙凡随口回应道。

但……这事与郑二有关。

南市,刚被巡查捕快拉开的李齐瘫坐在地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怒目圆睁地瞪着郑二: 你这狗娘养的畜生,居然想咬我?

把两人拉开的捕快皱了皱眉头,他带着队,刚到城隍庙附近,就听到了叫骂声,循声而去,就看到郑二和古董商李齐厮打在一起。据李齐交代,他不过是想来郑家当铺收几样古董,结果一眼就看上了郑二手中的佛盒,他一说要买这个佛盒不要紧,郑二立刻就跟他翻脸了,不仅辱骂他,还把他往店铺外赶。想他李齐在东都洛阳的古玩界也是排得上号的人,被郑二这么一赶,感觉颜面大失,所以就推了郑二一把,结果这厮就要咬人。

捕快有些头疼地看着同样也瘫坐在地上,手中还紧紧抱着佛盒的郑二。这郑二是流氓头子不假,可李齐的来头更大,据他自己说,自己的古董行,曾经送了两股给鬼脸面具,鬼脸面具竟然收了。所以,他也算是鬼脸面具的人。

这鬼脸面具何许人也,普通百姓可能不知道,但所有的混子、地痞流氓、商帮,甚至教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东都洛阳城,如果说白天最大的是皇帝天后二圣,到了晚上,那最大的就是这个神秘的鬼脸面具。

虽说郑二的行为有些过激,但也是李老板你先动的手,自卫并无不妥。捕快想了想,对二人说道,总之两位都有触犯商法的地方,据法令,须得在三日内到京都府尹处记过。

李齐和郑二都受到了训斥,李齐这一趟也讨个没趣。临走前,还放了几句狠话,才讪讪地离开。

郑二应付完巡查的捕快,困倦至极,就想要回内室休息,经过走廊的一小段路上,他突然感觉脚底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一只死老鼠。仿佛有许许多多的小手,一停不停地在挠着郑二的心,他直直地盯着那只死老鼠,逐渐产生了一种欲望。

一种诡异的力量驱使着郑二弯下腰,把死老鼠捡起来,张开嘴,把老鼠头送进自己的嘴里,生嚼起来

与此同时,尚善坊周国公府邸的一个偏厅小院内。

盈福坐在台阶上,手指掐着一根刚折下来的树枝,两眼放空,惆怅得直叹气。

就不该去借郑二的高利贷

前几日为了能到赌坊去大赚一笔,他不惜高昂的利息去借了郑二的高利贷,结果输了个精光。昨天,郑二的管家来向他催债,这才害怕了。

他知道郑二的手段,但他也真的拿不出钱来……

正当神游之际,一只鞋子精准地砸到了他的脑袋,盈福吓了一跳,一下子蹿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听到武延忠骂道: 狗奴才在那里想什么,是想怎么去死吗

盈福连忙把鞋子捡起来,小跑着进了屋子。只见武延忠斜倚在美人榻上半开着怀,露出胸膛和肚子上白花花的肉,披头散发的,手边还放着一本春宫美人图集。

听见盈福的脚步声,武延忠连眼皮都没抬起半分,继续重复着: 雪儿,我的雪儿……

听到武延忠的声音,盈福突然心生一计,连忙跪倒在地上: 小人有办法能让少爷抱得美人归。

听到这话,武延忠就像突然活了过来一样,一下子站了起来,下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盈福身边,拉着他的领子: 快说你有什么办法?

看到武延忠焦急的模样,盈福就知道鱼上钩了,于是就说: 南市有个郑二,这厮虽是个开当铺的,但私下里却放高利贷,逼死了不少人,少爷何不以此为借口,去勒索一笔,既能给雪小娘子赎了身,也算是替天行道

盈福的方法显然并不是万全之策,但倒也可行,以他武氏的身份,料那郑二也无计可施……

武延忠当机立断: 快叫人跟我去南市郑二的当铺走一趟

这一行出人意料地顺利,当武延忠赶到郑家当铺时,外院里只有伙计,而郑二一直卧病,关闭了房门,已经有几日不出现了。

武延忠自是欣喜,便带着人向内室找去。武延忠虽为皇亲贵族,却真浪费了一身土匪气质,从大堂到内室一边砸,一边抢,肥肉横斜的脸上因为笑容而更加扭曲,有些骇人。

穿过走廊,来到内室紧闭的大门前,武延忠也是毫不犹豫,一脚就把门踹开了,然后一马当先地冲了进去。

就在他踏进内室那一刹那,恶臭像一记重拳砸在武延忠的鼻子上,他觉得脑子一晕,急忙扶墙站稳。

内室里静悄悄的,除了腐烂的恶臭,一点声音和光线都没有,若不是自己的脚步声打破弥漫的阴冷,武延忠都要以为他误入了义庄。

他从被踹开的门缝透出的光,看到地下有水迹,踮着脚碰了碰,如同浆糊一样,只是颜色却是诡异的紫黑色。

狗眼不想要了?给小爷我掌灯武延忠破口大骂,也是为了给自己壮壮胆。

盈福哆哆嗦嗦地点上灯,黑暗的室内这才有了一丝光明。武延忠接过灯盏,举高四周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眼前的景象吓得他险些把灯给摔下来。

房间里琳琅满目的珠宝在此刻都显得阴森森的,武延忠顺着紫黑色的液体向前看去,只见那些液体顺着榻往下流,然后汇集在地上,再往榻上一看……

郑二?盈福失声叫了出来。

那是一具腐败的尸体,才几天的时间,郑二的尸体就已经散发着恶臭,皮肤也腐烂不堪。更加让人无法想象的是,他将脑袋硬生生地塞进床铺和墙之间的缝隙中,整个脑袋都扁了,这简直太过诡异,谁能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把他拽出来。武延忠捂着鼻子下令。

盈福犹豫了半天,在被武延忠踹了一脚后,终于咬着牙去拽郑二。

郑二死前似有极大的痛苦,嘴巴夸张地张开,瞳孔上有了一层白色的黏膜,嘴里好像还有腐烂的肉类。他凌乱的头发夹杂着鲜血,显得异常地凄凉。

他的身体非常扭曲,不像是人类能伸展出来的样子, 更让人觉得头皮发麻的是,死尸的四肢还有一处被撕咬过的痕迹,血液已经凝固成紫黑的硬块,看其他部位零零散散的牙印, 再看郑二口中残留的秽物,应该是他自己撕咬的。

武延忠和盈福倒抽一口凉气, 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再看他拿着灯的手,已经哆嗦得不成样子了。

 少、少爷,咱们抓紧走吧……盈福的脸都被吓青了,拽着武延忠的袖子想拽他离开。

闭嘴武延忠也吓个半死,抓紧把这里的宝贝都拿走……我们快离开……

看见郑二都已经死了, 武延忠就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准备将郑二内室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抢走。

武延忠看到了一个盒子在床边的缝隙处, 正是尸体脑袋塞进去的位置,本该布满尸液的地上却为那个盒子留出一小块空白, 就好像尸液有意识一般,刻意避开了那个盒子。

倘若武延忠没有受到惊吓, 还可以发现异常,只可惜刚刚看到郑二的尸体对他冲击太大, 让他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武延忠一边端着灯盏,一边俯下身子, 去捡那个精美的盒子。

灯大概是受了风,从黄旧的灯罩中时不时闪出微弱的光,那光有些奇异,一会儿白,一会儿黄,总是黯淡无光。

在忙着抢东西的盈福没有注意到, 榻上郑二的尸体忽然动了一下,接着他的头部扭转出一个诡异的角度, 似乎是被武延忠的动作所吸引了。

武延忠捡起盒子,还没来得及完全站起身,鼻腔里突然涌入一股恶臭, 紧接着眼前掠过一个残影,下一刻他就被什么东西扑倒在地,同时肩膀一阵剧痛。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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