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墙下

大庆承平三年春，风掠过紫禁城九重朱墙，卷着太液池初融的水汽、椒房檐角垂落的柳丝，裹着御花园新焙的龙团茶香与绣楼里新裁的湘妃竹香，簌簌扑在青石板上，把满城春色揉成一阕欲说还休的宫词。

这一年，先帝驾崩己有五载，今上萧景和弱冠亲政刚过三年，朝堂上新旧势力因权力交割暗流涌动，而比朝堂更先起波澜的，是停滞数载后重启的后宫选秀。

京城里所有适龄女子都不安稳了，宫内只有皇帝从前的老人，此时入宫选秀，得宠的概率非常大。

选秀的名册一页页增厚，宫墙内的老嬷嬷们开始往各府跑，对各适龄女子进行短暂的规矩教育，免得失了皇家颜面。

教规矩的同时，也收着各家的银子、人情。

沈家此时也忙碌起来，不为其他，太后选秀诏至，作为以忠勇闻名的战功赫赫的镇国将军府自然要送女入宫，父亲沈砚秋望着女儿，眼中既有不舍，又有隐忧：“你这性子，入宫如入修罗场，怕是要吃亏。”

沈明姝却目光如炬，看着父亲撒娇道：“我们沈家女儿，在哪儿都是最好的！

父亲在担心什么？”

她不懂，这一入，便入了帝王制衡武将的棋局，成了深宫里，披着红装却藏着利刃的“边关棋子”。

此时，姜府。

夕阳像被揉碎的赭石颜料，缓缓浸透姜府西窗的茜纱窗幔。

姜明玥握银簪的手顿了顿，铜镜里映出珍珠步摇在鬓边轻轻晃动，耳环随着呼吸微晃，在胭脂晕染的脸颊旁投下细碎的阴影。

她正要将最后一支银簪别进发髻，雕花木门突然被撞开，带起的穿堂风掀翻了妆奁上的琉璃胭脂盒。

"明玥，你若答应选秀，安分的去宫里站稳脚跟，那么父亲的仕途和这姜府上下可就…前途无量啊”父亲姜承钧带着一身酒气闯入，玄色官袍下摆沾着暗红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他将一本账本重重拍在梨木妆奁上，震得翡翠镯子在姜明玥腕间叮当作响，"哼！

如若你不答应，也没得商量！

三日后选秀，你若敢出半点差错，你母亲…"话音未落，屏风后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那是母亲惯用的青花茶盏，盏身上缠枝莲纹的缺口，此刻仿佛正咧着嘴嘲笑这可笑的僵局。

姜明玥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翡翠镯子硌得生疼，冰凉的触感却比不上心口的寒意。

她想起三日前在母亲的偏房，看见父亲将带血的绸缎塞进檀木密匣，而母亲腕间那对祖传的银镯，不知何时显得大了很多。

竟不合适了，“女儿明白”她屈膝行礼时，余光瞥见弟弟姜明澈躲在门后，苍白的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手里正不住颤抖。

待父亲离去，姜明玥关紧房门。

烛火在眼前跳跃，将账本映得明亮。

翻开泛黄的纸页，密密麻麻的数字记载着母亲的用药账目，还有姜府目前惊人的亏空，墨迹未干的批注刺痛双眼：“若想让你母亲好好的，往上爬是唯一出路。”

窗外夜枭突然发出凄厉的长鸣，她猛地推开窗，只见庭院中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狰狞的形状，像极了父亲腰间悬挂的那把玄铁令牌。

将账本藏进妆匣暗格时，姜明玥摸到夹层里母亲缝的纸条。

展开的刹那，熟悉的簪花小楷让她眼眶发烫："以柔克刚，保全自己。

"这八个字的尾笔处，还晕开了一小片水痕，不知是泪还是血。

她攥着纸条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精心装扮的自己，突然觉得这张脸陌生得可怕——黛眉如画，却掩不住眼底的惊惶；朱唇似火，却尝尽了家族的苦涩。

更鼓敲过两声，姜明玥吹灭烛火。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榻上，照亮枕边那把母亲留下的银剪。

锋利的刀刃泛着冷光，她握在手中反复摩挲，恍惚间听见母亲压抑的咳嗽声。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对着黑暗轻声发誓：“母亲，女儿定要活着回来，风风光光的，让他付出代价”而此时的尚书府正厅，姜承钧望着墙上先帝御赐的"忠勇"匾额，将一杯酒缓缓倒入杯中。

选秀那日，京城内繁花似锦，命运的丝线，随着秀女们的轿辇，缓缓往宫墙里收，而宫墙内，亲政的新帝、蛰伏的太后、各方势力，都在等这场选秀，成为权力博弈的新筹码……